光年转角处,你在原地遇见谁
文/颜落
晨曦透过蓝灰色的亚麻窗帘渗进房间,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此刻显示6:48。比伦起身冲了杯热咖啡,然后坐下来继续修改漫画脚本。
屏幕上命名为《绯幻羽翼》的文件夹创建于三年前的某天,这部奇幻小说在一家中文原创文学网站刊载后一度受到狂热追捧。但作品风头正劲地更新至第五章、总计三百万字之际,作者突因考研宣布封笔,让诸多粉丝扼腕叹息。
决意将作品搁置,比伦虽有不舍,决心却也坚定。只是不想前几天,一个陌生男孩打来电话,说自己叫申井亚,是学校动漫社的负责人。最近cosplay大热,社团成员打算演绎《绯幻羽翼》,想请您过目cosplay的漫画脚本,并对演员的造型和表演提供建议。
忠实读者的热情之举固然让比伦欣慰,但他还是礼貌地回绝了。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用带着试探的微妙语气说:我们是明袖中学的,您知道,这是菊艾学姐的母校……
那个久违的名字裹挟着悲伤在耳畔毫无预兆地响起,直击比伦心房最柔软的角落。顿了顿,他说道:“好吧,我的电子信箱是……”
三天后,暮色四合的傍晚,转了两趟电车穿越大半个城市的比伦走进明袖中学的校门。因为服饰和道具在世人眼里颇有点雷,为避免聚众围观,cosplay社团的活动总是选择隐蔽的所在。
彼时是初夏,夕阳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在穿浅蓝休闲装的申井亚身上。他站在树下等比伦。二人踩着坑坑洼洼的楼梯爬上一幢古旧的教学楼,位于三层的弃置舞蹈室是cosplay社团颇为满意的排演地点。因年久而失去猩红色彩的旧地毯上,堆放着各式另样的道具:精雕长矛、古装琴、蝴蝶翅膀和战斧法杖……
七八个男生女生正对着镜子嘻嘻哈哈地化妆、换衣服。见社长和颇富盛名的网络作家比伦走进来,大家马上戴好头套、拿起兵器,摆Pose接受检阅。
申井亚是个有才且认真的男孩子,比伦对他指导设计的人物造型很满意。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女主角柒绯羽时,眼角盈满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
扮演者有张玲珑秀气、无可挑剔的脸,眼瞳是幽深的黑,皮肤是无瑕的白。身形纤巧有致,披上浅紫色雕刻着睡莲图案的华彩法衣,手握精致奇异的银色星光法杖,俨然就像是比伦笔下和菊艾画中那个灵秀纯真的漫画角色穿越时空降临世间。可美中不足的是,柔柔地散在她肩上的、并非原作提及的淡金色发丝,而是乌黑俏皮的波浪式卷发。
“女主角的发型道具没有定做?这可是个重大失误。”比伦皱皱眉。
女孩低下头小声回答:“有的,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换上……”
“那就快戴上看下效果吧。”比伦催促道。
“可是……我想,我需要单独的化妆间……”
“若是这样,申井亚,还是更换好新演员再通知我吧!”比伦扔下这句话,面带愠怒地转身离去。
20:10,心情稍稍平复了些的比伦提着装满食物和饮料的便利袋离开充斥着榴莲味道的沃尔玛,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回到工作室兼住处。那是一座位于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47平方米,19楼,租金不菲,不过能在10分钟之内到达三家大型超市、四家连锁快餐厅和五家银行,对于蜗居在家潜心写作的宅男作家来说再方便不过。
是夜,他躺在床上想起下午的事,女孩隐没在黑色发丝间的无措眼神陡然让他心绪难平,不由得反思自己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唐突,说话似乎也过于严苛。
原本不想再和申井亚的cosplay社团有瓜葛的比伦,把当天更新的3000字小说传给网站编辑后,便出了门。到达明袖高中刚好5点,学生尚未放学。他报上申井亚的名字,得到门卫的许可进入校园。
20分钟后,寂静的校园倏然喧闹起来。哼着歌爬楼梯的女生准备开排练室的门时,居然发现比伦站在走廊上。她吐吐舌头,“比大作家?怎么也没打声招呼就来啦?让你久等真不好意思……”
比伦笑笑,“没关系,我也是刚刚到。”
大家闹哄哄寻找各自的服饰道具时,比伦有点失落地发现,想见的女孩没来。他悄声问正在戴头套的申井亚:“柒绯羽的角色换人了吗?”
“呃,老大,这事您还记挂着啊。要换就换吧,不过……怕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男生似乎不大情愿。
“不,我的意思是她很漂亮,也很有灵气。是我昨天太冲动,今天特意来跟她解释清楚。”
“可是……她今天没来上学……”申井亚目光暗淡。
匆匆扫视几眼演员们的阵容之后,比伦握着申井亚写的纸条下楼离开。女孩原来叫婕恩,家住离学校半个小时车程的帕溪河谷。
比伦在偌大的小区里转悠许久,才发现要找的28栋并非他一直徘徊的花园电梯住宅群,而是被山地公园包围的双拼别墅。
尽管知道门牌号码,可直接按门铃的举动似乎有点莽撞,于是他拿出手机拨纸条上的号码。
带着虚弱的疲惫的女声从手机听筒里柔柔传来。略带惊讶地确定比伦的身份后,婕恩请他稍等片刻。
穿着白裙子的婕恩跑下楼,比伦冲她摇摇特意买给她的香芋奶昔。
二人在凉风习习的中心花园漫步。在原木长椅上坐下歇息时,婕恩问:“就为昨天的事而来?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比伦叹口气,讲起一个他从同学的QQ空间看到的故事——
范冰冰从小语文成绩就特别好。但偏科严重,数学成绩惨不忍睹,每次数学考试总是拉全班的后腿。她也很想学好数学,无奈天生对数字感到恐惧。
一次数学测验时,她又考砸了。数学老师很恼火,决定给她一点小小的惩罚。中午放学后,她被单独留下。数学老师的惩罚很有创意,叫她在办公室门口蹲马步。当时正是盛夏酷暑,而她站的地方又是全校老师共用的大办公室。众人的指指点点使得她羞得满脸通红。
数学老师的苦心没有白费,她的确牢牢记住了这次教训,而且终生难忘——从此以后,她彻底放弃了数学!
婕恩沉吟片刻,问:“那,你是担心你的过激言辞会令我因此放弃cosplay社团?”
“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她似是无奈地笑,“其实我原本就无意参加,我并非cosplay爱好者,是申井亚说除了我,没人更适合柒绯羽的角色。我看过你的小说,也喜欢柒绯羽,就答应试试。但事实证明,我真的不适合参演cosplay。”
“不!你做得好!”比伦急切地解释,“我为我的行为道歉,不过柒绯羽的头发,我仍然坚持是发套那样的纯金色雪露卷。”
比伦的可爱举动让婕恩不由得笑出声来,她的眼里在顷刻间燃起满满的信念:“好的,我同意保留柒绯羽本真的原型!也请你相信,我一定演绎出让你和申井亚满意的柒绯羽!”
第一次去明袖中学,是为菊艾;第二次去明袖中学,是为自己;比伦第三次去明袖中学,是想见见婕恩。
细心的申井亚居然用碎花围帘在舞蹈室一角隔出了个小小的试衣间。婕恩拉开围帘以全新的发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比伦脑海里只有“完美”一词。
和社团成员接触的多了,比伦渐渐发觉大家对婕恩有着生分的客套,换言之,是刻意排斥。尤其是女孩子们。那天婕恩不在,几个女生一边化妆一边议论:争着扮演柒绯羽的MM多了去了,若不是申社长喜欢她,处处维护她,哪有她出风头的时候?
申井亚喜欢婕恩?比伦哑然失笑。
不久之后,《绯幻羽翼》的cosplay版本影像资料传上网络,一时间好评如潮,还获得了两个动漫大赛的奖项。两千多元的奖金令这群挚爱动漫的少男少女颇为亢奋,商议之后决定趁秋高气爽用这笔钱举行户外秋游。
21:30,来电显示是婕恩的名字。比伦嘴角浮上微微的笑意,他关上电脑音乐,温柔地接起。女孩在那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去参加这次郊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