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的李雷,你是谁的韩梅梅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我的手被握在唐小安的手心里，默默地出了汗。我觉得我有必要向唐小安解释些什么。
我终于能鼓起勇气面对我自己，然后，再鼓起勇气面对即将产生的一切后果。
“唐小安，我们分手吧。”
说出这句话之后，我的心里突然异常平静。而唐小安的表情，竟也是如水般平静。仿佛，他早已知晓一切。
他自嘲地笑笑：“你果然还是喜欢李磊。其实我一直担心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她要强，她装作不经意，她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可是她从来不在乎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唐小安直直地看着我：“艾美美，问这里。他的手抚着心脏的位置，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看着他。心里的酸涩一阵一阵涌上来。我说：“小安，有。在我不知道我喜欢李磊之前，我一直都喜欢着你。”
他微笑，那就足够。他牵起我的手，手心力度居然也稳稳当当：“我送你回家。然后你去找李磊，向他说明吧。我祝福你们。”
我的心里突然百感交集。
身旁少年的侧脸英俊漂亮，在夜色下，却显得那么悲伤。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这才发现，夜已经深了。漆黑的巷子里，本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那么，身后的声音是——
“艾美美，你这个脚踏两条船的女人!逼走了李磊不算，还拒绝了唐小安!你究竟有没有心!”
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叶以微!她怎么来了?
月光下看不清面容，只有冷冽的声线回荡在上空：“看来今天不给你一个教训，你不知道什么叫做错!”
唐小安护在我身前，他的声音也开始慌乱：“叶以微，你想怎么样?”
叶以微冷笑：“不关你事，我只是要教训一下你身边的这个女人!”
我抖了一下，神志立刻清醒，拉着唐小安：“快跑!”
空荡的夜里只有运动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身后一直摆脱不掉的那些人。
我快撑不住了，唐小安拉着我的手，声音沉着镇定：“坚持住!”
我感觉心脏几乎要在胸口里炸裂开来，每一次呼吸都生涩得带着痛楚。我们慌不择路，等醒悟过来时，才发现，糟了。前面是个死胡同!
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那些人一步一步走近，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们嘴角的狞笑。
为首的那个人说：“留下那个女人，饶你不死。”
唐小安将我放在身后。他缓缓走上前，瘦弱的身躯却像是拥有扛起整个世界的力量。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她。只要我还在，你们休想伤到她一分一毫。
我眼睁睁地看着唐小安和他们厮打，眼泪一滴一滴地掉。突然身边一个人趁我不注意时冲上来，把我摁在墙上。
我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劫财劫色!
我慌乱地大叫。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凄凉。
突然身前很沉闷的一声响。整个世界安静了。
唐小安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刃反着银亮的光。他往旁边站开，那个对我上下其手的人就倒了下去。
其他人一看出人命了，纷纷四散。
血腥味渐渐浓郁，我忍不住要干呕。
唐小安帮衣冠不整的我整理好，终于开口：“我送你回家，然后。自首。”
七
从此以后，警车声就成了我的噩梦。
梦中有那样一个瘦弱的少年，他的眼神温和而悲悯，他的身后，是我永远也看不清楚的悲凉。
醒来后我就抱着被子，一个人呜咽，外面炸了雷，下了雨，淅淅沥沥，浓浓密密，最终大雨倾盆。
我在大雨中痛哭失声。
唐小安，我和你从此殊途。
被刺死的那个人也是同我们一般大的年纪，只是小小年纪就没有读书，靠偷盗抢劫为生。开庭的那天我见到那个人的父母，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夜白头。
法庭的判决下来——
唐小安已经十七岁，有刑事行为能力，防卫过当，被判五年。
我看着站在被告席上的唐小安。突然就失去了哭的力气。
他被带走时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艾美美，你要幸福。”
你要幸福。
多久前，也有一个男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是我心底一生的痛。
唐小安出事那晚我没有回家，在李磊家门口哭着敲门，整整一夜。
果然，难过的时候、悲伤的时候、遇见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我看着自己的眼泪流在风里。然后晕倒在他家门口。
我是被妈妈抱回家的。
第二天我请了假在家，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电话钤响了。我头晕晕地去接。听筒那边的声音，是李磊。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眼泪就流下来。
他说：“美美，我到保定了。”
不久前，他通过了严苛的各项体能考核，顺利考上空军飞行学员早期培训基地。所有这些。他都没有告诉我。
昨天，我和唐小安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正坐在火车上，遥望故乡。不知他的眼睛，有没有看到当晚惨淡的月光。
他说：“美美，我很好，你和唐小安，要幸福。”
他以为这样，他就成全了我们。
那天发生的事，我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我的眼泪一滴滴砸下来，声音的哽咽没有人听到。我也很好，我很幸福。你要幸福……
这句话我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听筒掉到了地上。
我只知道那一天我几乎流干了一生所有的眼泪，从那之后，艾美美微小的爱情，死在微凉的薄雾里。
八
后来我转了学，考上一所大学的新闻系。
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家，我怕我不小心会哭出来，然后就再也控制不住。
我不是难过，我只是累了。
后来我隐约听说，李磊成功当上了人人羡慕的飞行员：唐小安由于在监狱里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叶以微在一个乡村里安分地当了一名教师；而叶以笑嫁得很好，在我们那个小城市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而我呢。毕业后成了一名记者，四处奔波，看尽人生的喜怒哀乐。
还记得我们当初的梦想吗?
可是后来，我们都有了一个，当初完全不曾料想过的以后。
又过了很久以后，我见到叶以微。
她已经成了家。被生活磨砺成一个眉目温和的女子。
奇怪的是，见到她之后，我们熟络地聊天，就像从来没有过芥蒂一般。
她拉着我的手关心地问这问那，问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男朋友。
我说还没呢。她说如果有好的要紧紧抓住啊，当年我和小安最担心的就是你，从来不为你自己想想的。
叶以微说，那年的事。别恨小笑。
一提到唐小安，我的声音就不由哽咽。我说，我怎么能不恨她，她毁了唐小安一辈子。
我早知道，那晚带人追逐我们的人，不是叶以微，是叶以笑。
平时内向的女孩子，要是心里有恨，一样心狠手辣。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报复?寻求法律制裁?
有很多事，是我们根本无法左右的啊。
叶以微又絮絮叨叨地和我说了很多事，像那年的班长选举其实李磊只拉了我一个人的票，结果我投了她，李磊伤心了好久；像那年“六一”李磊四处为我挑选礼物，最后选了一张光棍卡；还有那次英语话剧排练，李磊求她修改剧本……
她越来越像一名普通的农家妇女，收敛了年少时所有的锋芒，安静地在她的生活里幸福。
这也很好，不是吗?
后来的后来，看见天涯上有一篇帖子，叫《李雷和韩梅梅该结婚了吧?》，作者八卦水平极高，其编故事水平堪比李磊和唐小安。帖子一直很火，下面有许多回帖。还有人称之为“80后的集体记忆”。用了很多学术语言来描述形容。
而我想起了那个男生，那么多年，他是我一个人的记忆。
谁曾是你的李雷。你是谁的韩梅梅。谁曾是你心中的那一个他，谁曾让你的心里空出了再也填不满的那个地方。
那本被李磊画得乱七八糟的英语书。被我翻了出来，突然才发现，在不起眼的一页上，有我的画像。
我一页一页地翻，就看到好多好多画像。开心的。生气的。微笑的。愤怒的。
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他的模样，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我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