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那天深夜的古城那么安静,我们走在石板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你问我,接下来的行程有什么安排?

我想了想说,进藏。

漆黑的巷子里你的眼睛亮得就像寒星,你笑起来的样子有那么一点沧桑,你说,这样啊,正好我也要再去西藏,不如一起?

多年前我就想过,就算不能跟深爱的人白头偕老,那么至少一定要跟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香港,一个是西藏。

因为生活中一些琐碎的事情,所以在我出行之前,我的港澳通行证就已经过期了。

既然不能南下,索性一路西行算了,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豁出去的意思,还有一点赌气的成分。

我承认我有时候,真的挺幼稚的。

潜意识里我是在跟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的“对的人”赌气,反正进藏有四条线路,川藏线,滇藏线,青藏线,新藏线,反正你TMD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我自己先去就是了,大不了以后你再陪我走另外几条线。

尽管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能吃苦,什么都不怕,可实际上我根本就没做一点准备,当你得知我穿着裸肩雪纺裙,人字拖,拖着复古小皮箱进藏时,你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是不是疯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那天晚上你说的是“再去西藏”。

再。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除了最简单的青藏线之外,其他的你都走过了。2008年最乱的那段时间,你一个人从二一九国道的起点叶城出发抵达了终点拉孜,最后到达了拉萨。

看着我懵懂无知的样子,你长叹一口气说,我们不是去海边度假,你穿这样的裙子会冻死的,我们走的是新藏线,路上根本就不可能拖箱子,还有你的化妆品也没必要带了,过了日喀则之后基本就是无人区,平均海拔都在四千五百米以上,你打扮得那么漂亮给藏羚羊看吗?

我呆呆地看着你的嘴一张一翕,整个人好似置身于云雾之中,思绪混乱,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一起去阿里,去新疆,穿越无人区?

可是你就这样轻易而坚定地替我做了主,篡改了我原本既定的行程,并且,更重要的是,我居然就这么心甘情愿地顺从,没想过反驳。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我便改口叫你老大。

老大你带我去买背包,我选了明黄色,理由是这个颜色很上镜,在我和老板讨价还价的空当你站在一旁看着我笑。

你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一些细纹,隐约能让人感受到些许沧桑,我想也是,一个走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美景和美女,经历了那么多生活在城市里朝九晚五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事情,有些沧桑也是很正常的。

但你的笑容,时常会让我想起年少时爱慕过的少年,一样的漫不经心,一样的不以为然,一样的放纵不羁。

不羁啊,当初跟你还不是很熟的时候听你的朋友说你不羁,我还以为你爱好灯红酒绿,爱好香车美女,却没想到你其实是乐于亲近大自然的。

这么多年,我也算阅人无数,却偏偏对你看走了眼。

买完背包你带我去买芒果,我穿着湖蓝色的长裙安静地站在你的旁边,水果摊老板是你的熟人,他挤眉弄眼地对你说了一句很隐晦的话,那么多里面,这个最好。

我虽然没有你聪明,可是也不会傻到以为他说的是你手里拿着的那个芒果。

但我依然保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看着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懂。你没有接话,依然头都不抬地认真挑选芒果,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知行,装傻这回事,其实真的不容易。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有那么一点酸楚,但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就算是彼此有淡淡的好感,但理智让我们都选择了在沉默中悬崖勒马。

这世上很多事情注定只能浅尝辄止,陷得深了,心就会疼。

知行,当我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抽烟,熬夜,开着台灯看书看到天亮,每天睡到中午起来叫外卖,吃不完就分成两份吃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所谓最好的时光,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张爱玲在《十八春》里借由顾曼桢说的那句话现在已经被人说得泛滥了,她说,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任由世界再大,科技再发达,可是在时间的坐标轴上,回忆和往事都是那样仓皇,找不到一个可以陈放的角落。

那些回忆和往事往往就是我们所说的最好的时光,如此说来,回不去的,就是最好的时光吗?

可是仔细想想,就算回得去,又能怎么样,爱得那么痛苦,那么沉重,该分離的到时候还是要分離,该破碎的到时候还是要破碎。

人们常常安慰自己也安慰别人说未来一定是幸福的。

知行,你那么聪明,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否最好的时光与幸福,是永不相见的。

可是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是那样明确而清晰地感受过幸福啊。

按照计划,我得独自先进藏,你走另外一条线,十天之后在拉萨跟我会合。分开的那天你反复叮嘱我要注意的事项,到了高原不要做剧烈运动,不要乱吃东西,刚去的头两天尽量不要洗澡,晚上没事不要一个人到街上乱跑……

顿了顿,你又说,至于药品,面膜这些东西你就不用带了,我会备着。

我聆听着平日说话干脆的你像个长辈似的谆谆教诲,没来由地脸上便绽开了笑。

也许是那笑容里的戏谑成分太过明显,你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笑什么笑,认真听着,都记住了,要不死在那都没人管你。

那你呢?

我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地盯着你。

其实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从来都是个识大体的姑娘,怎么没来由地问出这么一个自取其辱的问题,无论你怎么回答我,这个脸都已经丢了。

果然,你怔了怔,转移了话题,那边紫外线很强,你没有帽子吧?

还不等我开口你就转身打开衣柜拿出两顶不同风格的帽子摆在我的面前叫我选,我头突然“嗡”的一声就大了,你不知道吧,身为双子座,我生平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做选择。

我们的一生自始至终要做多少选择呢?如果每个选择都像是“中午吃饭还是吃面”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惜不是……

读书的时候要选择文科还是理科,长大时候要选择理想还是现实,还有甚者,面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要选择坚持还是妥协,面对自己不爱的人要选择委曲求全还是当机立断。

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影响到人生的走向。

我踌躇地望着两顶帽子,犹豫不决。等了很久,你说,磬舟,别选了,都拿去吧。

平时的你面对别人总是有些强硬,可是对着我那些琐碎的缺点,你似乎有无限的耐性可以宽容并且谅解。

除了那两顶帽子之外,那天我还拿走了那个你戴了一年多的耳圈。

我的耳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东西穿过去了,有时候我自己都疑心它们是不是已经愈合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可是耳圈穿过去的时候是那么顺畅,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我开玩笑同你说,我知道你从来不买便宜货,这个多少钱?

你神色倨傲地看着我,语气里有那么一些清高,我戴过的东西,只送不卖。

知行,后来想起,我唯一一次在你面前泄露出对你那超过普通朋友的感情也就是那个时候吧,我收敛了笑容,也正色回应你。

如果不是你戴过,就算是蒂凡尼我也懒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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