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
文/妖 刀
夏天将
要结束的时候,我从海边回到树林里的小木屋,刚开始凋零的树叶悬挂在枝头。被阳光照出明亮的颜色。秋天快要开始了。自从我决定以写作为生后,这幢林间木屋成了我的固定居所,它是在我一次徒步穿越的旅行途中发现的,经过简单的修缮,没人能看得出它曾经被以前的主人怎样破坏过。我没有朋友和家人。除了一个每周来一次的邮差没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与我保持联系的编辑和出版商也只知道我号码。这么多年来,直到这一天以
[第一封来信]我是在门口的地板上发现它的。
这个夏天非常潮湿,木门上的锁生了锈,我用屋外的消防斧砍断锁链,一股陈腐的霉气从敞开的门内扑面而来,看来需要认真打扫一下了。
它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堆邮件的最上层,在它下面是我订阅的各种报纸杂志,其中夹杂着一封出版商的来信和两张账单。那个收了我小费的邮差很负责地将它们装在几个防潮袋里,并标注上了每次送递的日期。唯有这封陌生的来信裸露在湿热的空气中,却显得纤尘未染。
它不是邮差送来的。并且一定在这两三天里刚刚出现。
我抱着这堆邮件走进二楼的书房。擦干净桌椅坐下来。我对自己说。现在不是读书看报的时候,这幢正在慢慢发霉的屋子如果再不尽快打扫清理的话也许明天早晨我会在餐桌上发现新长出来的蘑菇。但同时我又对自己解释着。也许应该马上处理一下账单,也许应该看看出版商的信中讲了什么重要的事,也许我应该……
我应该在被好奇心骚扰之前打开那封信。
那是个湖蓝色的信封,上面写着“周密先生亲收”。
周密,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父亲给我起的名字,但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使用过它,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的人已经完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阳光从头顶的天窗上渐渐移到西边的窗畔。空气中弥漫着山林中的傍晚特有的清凛之气,我坐在椅子里任由肢体变得僵硬起来,那封信仍在我的指间辗转翻跳,没有被打开。我的好奇心被某种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压制着。
夜里。月亮不知挪到了什么位置,只有无数星斗透过天窗在遥远的夜空望着我。那封蓝色的信笺躺在枕畔,在我的意识里。它来自比夜空更加遥远的过去。
当我还是个叫周密的学生时,我有个充满幸福笑声的家。有许多关系密切的同学、朋友。在我身边总是围绕着神情欢快的笑脸。我家所在的那个小镇宁和安适,所有居民都亲如一家人。
在我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从城里来了一位远房叔叔,他说自己没有固定职业,最近家人故去失了生活依靠,于是找到我家暂时寄居。父母热情接待了他。并在一些以家庭为单位的聚会上把他介绍给邻居们。叔叔为人敏感,在某些生活细节上非常讲究,同时他相貌俊美又生性幽默,还会些细致的手工活,经常帮助邻居做事,他的到来给平静的小镇增添了不少活跃的气氛。
久之后的某个夜里,我从低低的争吵声中醒来,听见父母的房间里传来父亲的训斥声和叔叔的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母亲的抽泣。在我的记忆里,温和的父亲从来没有发过脾气,那种抗议和斥责的语调在我听来非常陌生,同时叔叔的语气里也有很多令我陌生的东西,他似乎在嘲笑谁,又在肯定地讲述着什么。
当我起身想去听个究竟时,忽然间传来母亲一声惊恐的尖叫,之后一切归于宁静。
我的全部有关幸福和家庭的回忆到那个夜晚便戛然而止,第二天天没亮我被父亲从床上一把抓起来。他力量之大出乎我的意料。甚至连被惊醒的迷惑都来不及有。就被他狠狠地摔到地板上,随后他把一只简单的背囊扔进我怀里。
“趁我还没有后悔,你马上走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他两眼通红浑身发抖,颤抖的声音被他极力压低,在嗓子里沙哑地滚动。
我抱着那只背囊蜷缩在门边,惊惶失措地看着父亲,但他不由我再多考虑,走过来揪住我的睡衣领口把我从门口拖到窗前,只见他拉开纱窗,快速地向外张望了两眼,有那么几秒钟我认为父亲其实比我更加慌张,唯一不同的是他肯定知道令他慌张的原因是什么。
在父亲把我推离窗口时我握住他的手腕:“妈妈……”
他狠抽了我一个耳光堵住了我要说出来的话,仍然用很低的声音冷冷地说道:“你妈妈死了!”在我来及对这句噩耗作出任何反应时,他用力推开我:“快滚吧!永远不要回来!以后你要忘了这个家,忘掉你的名字和在这里的一切!”
“爸爸!我不是在做噩梦吧?”
我想哭,但突如其来的境况令我连哭泣的能力都忘记了,最后父亲用那种噩梦中才有的语调说道:“即使你的生活变成了噩梦也千万不要醒来!”
[第二封来信]
我在回忆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然后昏沉沉地下楼在客厅桌上点了支烟,顺手把那封信点燃,看着它在烟缸里蜷曲成灰烬。回忆里种种不快乐的感受使我不想打开来一着究竟。
“即使你的生活变成了噩梦也千万不要醒来!”
父亲当年这句如同噩梦本身一样可怕的叮嘱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尽管至今我仍然不明白它的意思。却总觉得它似乎是父亲在尽其所能地暗示着我远离那些他希望我逃离的恐怖事件。不论过去多久,我仍然认为当年父亲把我赶出门是出于他对我能够施予的最后一点点关爱。
按灭了烟头无意中转身,在门前的地板上又见到一只湖蓝色的信封,我拿在手里看看,无论重量、手感还是上面那行“周密先生亲收”都和前一只一模一样,若不是那堆灰烬仍在烟缸里余温未消。任何人都会以为它们是同一件物品。
我毫不犹豫地撕开它,那嘶嘶的声响似乎在开启着什么。信封的纸质非常好,如丝般滑润。从里面飘出一张同样颜色的信纸,上面银灰色的字体轻灵飘逸,而内容却触目惊心。周密
好久不见,
你消失得相当彻底,以至于我用了许多年时间才打听到你的下落,你用你父亲起的乳名作为笔名发表作品不知是你要的小聪明还魁家族的幸运,总之你已经在我的视线范围里。我会在近期到访,谈谈我们的将来。
不要想再次逃开。
周祥
周祥就是当年突然出现在我家里的远房叔叔,他这样苦苦追踪我显然和当年出现在我家里抱有同样的目的。他在信中说到“家族的幸运”,家族么?据我所知,我们周家在历史的任何时期都不曾显赫过,更不可能是什么名门旺族,怎么就会用到这样的词汇?但从他这样在意我的行踪以及当年父亲极力要求我逃离的情况,和周祥说的“我们的将来”看,这其中显然还有着什么我并不了解的内幕隐情。
我用一种近似于期待的,心情坦然无畏地继续生活在小屋中。当初那种隐姓埋名四处流浪的日子已经不想再次重复,不管周祥将要带给我怎样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