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怒
我忘了,他武功高强,用两只手指便能夹住一柄强有力的剑。想到这里,没来由的便松了一口气。侍女禀报完了之后,期期艾艾似乎还有话说,让她说,她不敢直说,赦了她的罪,她才惶恐道,那外国男人让刺客给公主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说……女子当温柔些。
我无声地笑了。这是第二次,从心底里泛上来的笑意。是的,近来做事是有些张扬了,应该放温柔些才好。温柔是致命毒药的表象。
在我脸上笑容还未退去时,怒走了进来,表情严肃,手上托着一顶小巧精致金灿灿的皇冠,遣下所有的侍从,只剩下我们俩人。
我的心情不错,道:“有事吗?”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把小冠递到我面前。这是王后冠,以前经常看到母后戴着它出现在各种正式的场合,他拿这个来干什么?难道又思念起母后来了?我叹口气安慰他:“怒,时间会抚平我们的伤口的,父王和母后在天国里和爷爷团聚了,不要太伤感了……”
怒明显有点气馁,挥手打断我,“锦,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受神的庇护,外扰内患得到了缓和,我,呃,本王想进一步安稳民心,想封锦为王后,共同治理和田。”怒说这话时,除了称呼上变动用来提醒我他现在的身份外,其余的话均很流畅,仿佛已练习了无数遍。
他不像在开玩笑。被受封的王后意味着再无出嫁他人的可能,但我没有理由拒绝他。他是我最亲爱的王弟。我为了他,可以不计一切。
十
第二天,王城贴出喜庆告示。满城皆欢。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痛?仿佛某处有什么东西被牵挂羁绊着?一静下来,那墨如子星的眼睛就无数遍的浮上眼前,带着戏谑的笑意……我为什么老是会想起他来呢?也许是我过于讨厌那种笑容,所以记得深刻了吧?一定是这样。
记得小时候爷爷说骑马是件快乐的事,边跑边可以忘却烦恼。我换成平民女子的装扮,朴素的粗布衣,粗布纱面巾,一把油黑发亮的辫子,牵了一匹枣红马出城。
暮色时分。天边的霞云像火一样把最后一丝光亮灼灼地燃烧着。好久不曾骑马了,一骑上马,迎风而来的风沙拍打着面纱,有轻微的疼痛,但就是这种感觉,痛快!
一个晃神,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爷爷在前面,怒在中间,我在最后面,欢笑声跟着风沙传出很远。然后,累了,就会躺在沙地上闭目养神,很舒适的姿势。正如现在一样。
“锦公主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吗?”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我警觉地坐起身,看到了那双墨如子星的眸子,是幻觉吗?他穿着一袭白衣,身形修长,高贵自然。沙漠里很少有人穿白衣,那是种与沙漠格格不入的颜色,头发很随意的束在脑后,却流畅飘逸,脸上仍带着惯常的慵懒中又有着睥睨天下一般的笑容,嘴角稍稍向上提起一个优雅的弧度,说不上来的醉人的感觉,他的眼睛正目不转瞬地望着我,好像在捕捉着我的每一个动作神情,深邃漆黑的眼里笑意越来越浓……
心下不自觉地偷跳一个节拍。虽然他长得不错,但不是沙漠男儿的豪迈风格,而是那种邪恶俊美狂傲的类型,这种人是我最讨厌的不是吗?我喜欢看到别人屈服,这样才便于统治。“你是谁?接近本公主有何企图?”我恼怒地喝斥他。他竟毫无防备地在我身边躺下。这个家伙为何对我如此不设防?难道他忘了我上次派人去刺杀他了么?
“跟我走。”
我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什么?”
“受封王后是件愚蠢的事。”他继续对着天空说。“跟我走,我想,你只能做我的女人。”这句话,他是微偏了一下头,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我慌乱了,只听见自己狂而有力的心跳声。上次被刺客用剑指着胸口时都没有这样的慌乱过。我深呼吸一下,站起来装作拍身上的尘灰来努力抚平狂跳的心。半晌后,才找回自己冷漠的声音,“你凭什么说这话,本公主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叫我玄。”他起身,我立即被他高大的身形笼罩住,一种无言的压迫让我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放肆,在本公主面前还不自称小人……小心本公主降罪于你,呃,本公主回宫了,你不准跟来,小心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脸上仍带着笑意,大手一伸,将我拉入怀中,然后,迅速地俯面而来,一片温润印到我的唇上。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大脑和神智都一片空白。他在干什么?我的初吻?可恶卑鄙的小人,胆敢侵犯本公主……我想也不想,伸出手挥向他,被他捉住,我的反抗挣扎均无效,身体被紧紧地拥在他的怀中,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更温柔了一些,那个吻变得辗转缠绵。我内心深处某个坚固顽强的东西似乎被慢慢软化了……
不知多久,他放开我,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眼中全是醉人的温柔,“跟我走,我会保护你,让你做个温柔的女人……”他的话语像魔咒一般,我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
可是怒怎么办?国家怎么办?爷爷的嘱咐怎么办?我不能走,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如果我想卸下责任,我会同意中原大使的和亲方案,远嫁它国,不闻不问,根本不会遇上他……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一个月后会成为和田的王后……”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发现你是全世界上最不快乐的那个人,从那时起,我就想带你走,守护你,让你快乐,我甚至撤走了……”
我打断他,“我再说一次,我不会走的,你马上离开和田,要不然我会派出第二批刺杀你的人……”
“果然够狠毒,你的心中种植了毒药,不停地伤害自己也伤害着别人。”他指责着我,眼底有深深的失望,难言的悲伤和一抹愤怒和不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表情,取出折扇,君临天下几个大字显现在我面前,冷笑道,“但本王说的话也是从来没有人能拒绝的,锦公主,我们会再见面的。”
君临天下?本王?难道他是……
夕阳之下,一白马一白衣人,飞驰而走,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光点。消失了。
我回身,下意识地抚摸我的唇。再次温柔地笑了。这应该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爱情吧,像毒药一般蛊惑人心。
十一
怒身穿黄金锁甲,手持利剑,威风凛凛对着军士致礼。这是爷爷以前穿过的战盔,穿在怒强健有力的身躯上非常适合。
我从来不怀疑怒跟爷爷一样是天生的战神,只是这一场战争,敌我相差太过悬殊。原本已经撤退的中原大军卷土重来,在原本十万的基础上又加了五万兵马,而和田总共才七万军士。和一些首要将领开会时,有人提出不战而降的主意,怒立刻将那人拉出去斩了,头颅被挂在城门口的高杆上。从此,再没人说过降和之类的话。
士气因为怒果断决绝的作法而高涨起来,大家仿佛看到了希望。我也看到了希望,不过,那是以后——以后,可以加强国家治理,养精蓄锐,囤粮练兵,团结一心,足以抵抗任何人来侵犯——不是现在。
怒出兵的那天,我不顾他的阻拦,坚持踏上了他的战车。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沙漠里掀起腾腾的烟尘。几天后,两军对垒。准确地说,应该是我军中了埋伏。
一道粉红色的沙丘上,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而我们处于低势盆地,从作战方案上来说,我们已经陷入了困境。怒一怒之下,策马向上冲去,迅速冲入敌阵,一连斩杀了数十名将士。士兵见王已经冲向敌人,准备一涌而上杀入敌军。我伸手拦住了他们。怒武功高强,一个人去是杀敌,而大家去就是送死。“大家护盾,集中一个方向撤退。”我刚开口,弓箭就像雨一样铺天盖地射过来,没来得及护盾的人纷纷扑地。怒迅速打马回来,指挥队伍。
手忙脚乱了一阵,箭雨停止了。另一支大军从我们后退的方向突然出现,那是弩族人,他们个个擅长搏杀,领头的人长笑出声:“这顿美味可口的肉怎能叫中原人独吞,我们也来讨杯羹吃吃……”居然把我们当俎上鱼肉,怒的拳头上青筋直暴,却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