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怒

文/沐容嫣

  一

天边灿烂魅丽的晚霞映射在一望无际的浩荡沙漠上,泛着金子一般的光泽。落辉的尽头是一座旖旎的海市蜃楼般的王城,由一条宽敞明亮的河流围绕起来,在广袤无边的沙漠中显得异常的醒目。这座沙漠中王城的名字叫做,和田。

美丽富饶的沙漠城池,富庶的各种矿石,天下闻名的好玉,骁勇善战的沙漠子女,毒恶的日光长年折磨出来的毒花毒虫,上古沙漠之神遗留在人间的蓝色眼泪,以及各种版本的神话故事,让这座城池显得神秘而又诱惑。

可自从爷爷死后,没有哪一天这座城池安宁过。经常看到父亲脸上阴郁的神色,那些忧愁仿佛沙尘暴来临前的前兆,激起乌天乌地的黑。而母亲一脸哀伤,她的泪水跟和田河一样,经年不息。他们不是一对称职的王和王后,天生懦弱的性格决定了一切。

爷爷在世时,没有任何一个邻国敢来侵犯我们神圣的土地,敢来抢夺我们的美玉和美酒。那时,我常常以俯仰的姿势仰望着爷爷花白的胡须,他就像天神一样不可一世。我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找一个像爷爷一样神勇的男子,陪我一生。

怒小时候很调皮,喜欢攀在爷爷的身上,用力揪他的胡子,揪得痛了,被爷爷一巴掌拍下王座来,捧着屁股哇哇大哭。我就靠在旁边,温柔地微笑,爷爷说,锦,你将来一定要辅助你弟弟怒,你的性格沉稳,怒好动,爷爷相信你们姐弟俩能把国家冶理好。

一抬头,殿外,几只苍鹰荡气回肠的滑翔,王者一般。转眼,怒十六岁了。我十七。

“禀告公主,大王有令,中原大国派使者前来向公主求婚……”她的声音在我的目光下越来越低。

我收回冰冷的目光。阳光下,我鼻饰上钻石的光亮一闪一闪,映衬着我月白瓷色的脸庞,透过琉璃的亭檐看到我的容颜,说不出的苍凉。难道除了和亲这一条路,和田已经无路可走了么?接连三四个王亲的女儿被接入宫中,赐封为公主,和亲于它国,保得了暂时的安宁。这次,终于轮到我了么?

我暗自冷笑,从花藤躺椅上直立起身,一旁的几个侍女上前帮我撩起耳边玫紫色的面纱,以梅花碎钻鼻饰为沿,遮住我的半张面,一件金玉镶嵌的披纱拂上我光洁的肩膊,尾端递到我的手中,最后,一顶粉晶公主冠斜戴在鬓角,淡紫烟色发纱自公主冠处徐徐下落,层层叠叠如花瓣翻飞……妆点完毕,侍女们恭敬的立成齐整的两排,畏惧地垂着眼,我并不残酷也从来不体罚任何人,只是这冰山一样的冷漠隔开了我与众人的距离。

我从正殿大门口进去,管弦之乐戛然而止。几名外国使者初见到我时均露出惊艳之态,在传令官通传之后,起身对我行礼。可他们的眼光中分明闪烁着高傲不屑的神色,这点,我相信高高在上的父王和母后也一样看到了。父王露出讪讪的笑,“女儿,还不快见过中原大使!大使远道而来,辛苦劳累,过来给大使献上一曲舞。”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时我甚至怀疑生前那样勇猛无敌的和田王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懦弱胆小怕事的儿子来?

父王见我不动,尴尬地又催了我一遍:“嗯?”

我收回目光,“我不会跳舞。”

殿内立刻传来唏嘘之声。每年祭沙漠之神时我都会去祭台献舞,每一个子民都见过我的舞姿,民间为我的祭神舞取了一个颇有诗意的名字,飞天舞——像仙子一样乘风欲飞。

中原使者中一人突然朗声道:“想必,公主是看不起我泱泱大国……”

我目光转向他,淡淡道:“本公主不想下嫁于它国,使者请回吧!”我转身离开,丝毫不理会身后安静得如一潭死水的大殿。

正在这时,大殿外一道清透的光亮闪向我,是怒!突然想起了爷爷的话,锦和怒一定要相互扶持。我走了,怒怎么办?我们的家园怎么办?我绝不能离开。

怒飞快地奔过来,“锦!不要嫁,我不能没有锦……”他额上的金色小王冠在阳光里泛着耀目的光泽。比小麦还要健康的肤色;闪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的纯粹,如果他注视着你,你永远不忍心将目光挪开;比三月的石榴还要红艳和饱满的唇,周边已经开始长出细密的金黄色的小绒毛胡子,被他刻意修成形状,想要提醒别人他已经快要成年了。这就是怒,我亲爱的王弟。

我不动声色道:“爷爷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是统领和田的大王了,你却这么冒冒失失,不怕让爷爷失望么?”

怒不情不愿地后退了一步,一手放在胸前,对我作了一个恭敬的姐弟礼,嘀咕道:“锦又这么凶,怒还不是担心你,怕被父王母后把你嫁出去了,中原人对我们和田美玉垂涎已久,锦过去怕也没有什么好后果,只恐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罢了。”我面上一寒,连他都能想到的事情,我怎么会想不到?父王和母后怎么会想不到?试探地问:“怒,如果父王和母后执意要我去和亲,你会怎么办?”

怒毫不犹豫地把手按在腰剑上,“我绝不会让锦离开和田!”怒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带着些许沉稳和冷静。就仿佛无尽的黑暗里,猛地,放出一丝微薄的光芒。突然间,就充满了希望。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替我做一件事吧!”我从来没有要求怒做过什么事情,所以他觉得有点吃惊。我伏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出几个字。怒满脸骇然,但是,他没有惊叫出声。

他真的长大了,不是记忆中那个冲动暴躁的小男孩了。

后花园里有一片花海。人的一生总有所长,父王虽然治理不好国家,却能将花儿调理到忽视季节的怒放——并且还是在气候条件相当恶劣的沙漠里。这里种植有一种火红的花,叫作曼陀罗,盛开时,灿若云霞,它拥有最毒的汁液,能致人命。

父王拿着刀剪在削剪花枝,仿佛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王者。我还没有开口,他已经说话了:“这些花很坚强吧?这几天沙尘暴天气,它们都没有受到半点气候影响呢。”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我轻柔地说:“父王,你能用锦保几天的平安?您不怕伤了爷爷的心吗?”

父王垂下手中的花剪,用一种几近低迷的声音叙述道:“我有一个兄长,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伯父,他英勇善战,智慧宽容,是父亲早已拟定好可以继位的皇子,他优秀得像太阳神一样光芒照人。而我,能做一名无忧无虑的王子已经很开心。有一年墨玉矿发生了矿难,我和他作为王室代表慰问受难子民,没想到外国奸细混入民众当中刺杀我们,他为了保护我,死了……”

这件事我是听说过的,年轻的伯父死于愿望之石的诅咒之下,是沙漠之神恼怒我国触动了愿望之石的封印而受到的惩罚。

“那不是您的错……那是天罚。”我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安慰。传说,愿望之石是沙漠之神流下的一颗蓝色的眼泪,带有诅咒的气息,充满了怨恨,任何人遇到都会遭遇不幸。不过,还有一种版本的说法,谁遇见愿望之石,都可以向它许下愿望,不论什么样的愿望,它都能实现,但是,当愿望实现之时,许愿人会发生无法想像的结果。与生死有关。这是一块不祥的石头,是沙漠子民中的一个忌讳。

父王凄凉地笑了,“这是他的国家,这天这地这沙这王宫这子民都是他的……锦,你不明白,从他死的那一刻起,我活着早就只是一个无魂的傀儡了……对不起!对不起!”后面的声音被哽咽声淹没了。我黯然了。片刻后,我说:“那么,传位于怒吧。怒已经长大了,可以分担您的责任和负担了。”我先前以为说这句话时会有一丝半点的犹豫,可是没有,我干脆地、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依照先王惯例,正常情况下,王子要等十八岁行成人礼后才能继位。”父王抬头,惊看着我。

“现在这种情况,父王认为很正常吗?”我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黄沙肆虐的时候,祭司团在特制的祭台上祈求风调雨顺。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