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蝎森林

文/杭小夕

  写手创作谈:

一直有听广播的习惯,总觉得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我们都不知道,那些将寂寞和感伤注入我们心脏的陌生人在这个世界的哪些角落,他们做着怎样的事情,说着怎样的话,爱着怎样的人。可是,在某一些瞬间,我们都爱上了他们。

那天晚上和灯心草灯在一起神侃,说到《纵横四海》。突然就有了写一个杀手故事的冲动。她也觉得挺好,于是就开始写。相爱的孩子,背负艰难的命运,直到残破毁灭都始终牵挂彼此。所以最后就有了一个绝望又温暖的结局。

为了爱,放下了自尊,放下了前路,放下了一切甚至是生命。也许都只是在我们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因为放不下一个人吧。

我之所以生,是因为可以照顾你,之所以死,是希望可以让你得到更多。

1

拉开窗帘,耀眼的白色光芒瞬间充斥了这间小小的卧室。我站在十五楼的高空,隔了厚厚的落地窗,面对窗外天地苍茫的雪原,仿佛距离人间很远。

这个冬天的雪尤其的大,电视上说在南方,交通和供电都因为突如其来持续不休的降雪而陷入了瘫痪。那个时候,我心里突然想起来的,是这样的画面,俯瞰这片陌生沉默的土地,一座又一座城市像是一座座孤岛。点缀在茫茫的雪色之中。彼此隔绝,落寞又冷寂。

小寒摇着轮椅靠近我,她仰起脸带着期待地问我。下雪了吗?

嗯,下了。而且很大。我走过去,为她掖好盖在腿上的被子。她的额角散落一丝头发,我又轻轻帮她别到脑后。

那么,南极是不是就正处在夏天?她一脸天真地伸出手,触摸到我的脸。

是,我明白她的意思。南半球现在正是盛夏呢!我想,乌斯怀亚港上已经落满了候鸟了,它们飞起来的时候,刚好映着夕阳,像是一朵绯红的云彩,掠过孤独伫立的灯塔。

灯塔会一直在那里的。我们总会有那么一天,抵达那里的。对吗?小寒低头侧向一边,又陷入了由我所构造的一个梦境中。

是因为在十年之前,还是我们被困在孤儿院里的那一段压抑困顿的日子里。社会上的那些所谓慈善的人们向我们捐助了一些图书,小寒分到的,是一本地理图集。其中提到过一个地方,世界最南端的城市,南美阿根廷的乌斯怀亚港,那里有世界最南端的一座灯塔。因为再往南就是终年冰雪覆盖的南极大陆,所以乌斯怀亚港就被称作世界的尽头。

那一年我十岁,小寒九岁。我因为和别人打架刚刚被孤儿院的院长用竹枝狠狠地抽了一顿。极速落下的竹枝带着嗖嗖的风声,我躲闪不及,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淤青的血痕。然后我被关在小黑屋里不能吃饭。小寒省下自己的晚餐在熄灯后偷偷跑过来,月光隔着栏杆照进狭小逼仄的房间。她站在门外,把食物从栏杆的缝隙间硬塞给我,在我狼吞虎咽消灭食物的时候,她小声的,用冰雪融化成小溪一样的声音对我说,杭哥哥,书上说,南半球有一个国家叫阿根廷,那里和我们这边是相反的,这里是冬天,那里就会是夏天。那里有一个港口,立着一座灯塔为船只指引方向,那个地方就是世界的尽头了。

我停止吞咽,抬起头,看着被月光笼罩的小寒,她那么瘦小,就像是一只挨饿的小猫,看着我吃饭而忍着口水。她梦呓一样的絮絮地说着从书本上看到的知识,然后在一个瞬间,眼睛里突然涌起大颗的眼泪。她说,那里和这边都是相反的,那里的冬天就是这边的夏天,杭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们会去那里,是不是就不再是孤儿,不会被欺负?

她的眼泪顺着脸庞的曲线留下莹莹的痕迹。黑色的低沉的夜幕里,我看着九岁的管小寒,认真地说,那好,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到那个地方!我们一言为定。

“后来我们离开了孤儿院,开始了另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不快乐的生活。因了曾经的孤独贫乏的日子,在人间漂泊的我们就好像是无根的浮萍紧紧的依靠。那时候我只觉得生命是需要磨练和锻造的生铁,我需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每一次看到小寒安静稳妥的在我背后,静静地如我守护她一样的守护着我,我就知道这将是我的使命。因为她曾经对我说过,上帝是喜欢考验那些他所偏爱的孩子的。”

小寒是我的妹妹,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珍宝。其实我知道,我爱她。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坚守着那个梦想。也可以说是我的梦想,但小寒明白就算到了所谓的世界的尽头,我们也一样不会抵达幸福的彼岸。但是我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一枚戒指,一枚不是干净纯洁的钻戒。我一直留着,直到有一天,我们抵达乌斯怀亚港的灯塔,站在顶端的时候,我才会把戒指拿出来。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虔诚地单膝跪地,告诉她我们就站在世界的尽头,我要向她求婚。

“我藏着着这样一个秘密。一直陪伴着小寒度过我们被人收养离开孤儿院以来十年的时光。”现在,这座城市下了暴雪。交通停顿,人们被困在自己的那一方促狭的空间里。我们彼此依偎于是觉得温暖,小寒摇着轮椅摸索着靠近那架白色的钢琴,掀开琴盖,流水一样温婉清透的乐音在房间里流淌,那是《卡农》的旋律,我听了很多年,从未厌倦。

我静立着,听她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暗下来,华灯初上,这城市显露出与白日不同的狂野与放纵,轻叹一口气。从门口低组合柜的最下层抽屉摸出那把冰凉的手枪,黝黑的消音筒因为我长时间的抚摸而散发出油亮的光泽。这是我的老伙计,它因为注定永久沉默,所以对我始终忠诚。

我把它插在腰间,轻轻推开门。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钢琴声突然停了。我原地停留三秒,转身走向下楼的电梯。

小寒的听觉一直这样的敏锐。甚至是微乎其微的关门声,她都会觉察到。

因为,她是盲人。

2

到达酒吧的时候,舞池里满是被困在这座大雪之下陷落的城池里的麻木的人们。钝重的金属乐猛烈地锤击着。我趴在二层的栏杆上喝一杯血腥玛丽,不怀好意地想着如果没有了音乐,没有了阴影,这些麻木狂欢的人群又将如何释放自己无处安置的青春。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短信说,转身向右,第三个隔间。

我到那里。一位谢顶的中年男子朝我招了招手。杭子!这边,等你好半天了!他大声的笑,起身靠近我,还抱住我的肩头把我往隔间里让,似乎亲密无间。

干爹!我喊,你别肉麻啦。有什么吩咐就直说,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男人!

他的话我从不敢违背,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不听从他的。我和小寒至今所有的一切,全部是他的恩赐。

十岁那年,干爹第一次来到孤儿院。众多活力四射眼神天真的孩子围着他争抢着他派发的玩具,只有我和小寒不理会他的善举。坐在孤儿院的角落里用树枝残杀着地上的蚂蚁。他绕到我身后,我手握着树枝,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一直瞄准一只选定的蚂蚁。然后适时地下手,干脆利落。以至于他在我身后禁不住赞道,干得漂亮!我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冰冷,没有一丝一毫讨好的姿态。

他就是因为如此才选中了我。提出要收养我的要求,却遭到我的拒绝。因为我不能离开小寒,每天她流着鼻涕小尾巴一样地跟随着我。只有我才会为她挺身而出,为她承受惩罚。我不知道如果我走了,她会有多么难过。于是我对他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是必须和我妹妹一起。

于是我和小寒一起离开了孤儿院。来到干爹身边,那是在我们决定要去乌斯怀亚港的一个星期之后。

干爹很有钱,但是平日里他只是很普通的一名工厂保安。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套房子,复式楼,他住二层,我,小寒,还有另外两个孤儿住在一楼。一个叫磊子,大我一岁,还有一个叫小龙,与我同年。他们都很喜欢小寒,对她很好,但是小寒计算得很清楚,只跟随我。

干爹那时候头顶上的头发还很繁茂。我们一起在一所市郊的初中读书,毕业之后就没有继续上学。而是跟着干爹练习打枪。他参过军,干爹的老爸打过仗。复员之后干爹习得了一手好枪法。在工厂上班。第一次见到干爹竟然可以用工厂里的车床造出一堆奇特的零件,几下就组装成了一把手枪。这让我们都认为他是一名魔术师。那么崇拜他的戏法。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