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另一半
5
进了教学楼,一股发霉的气味冲进了我的鼻孔。走在阴暗潮湿的走廊上,我看着两边紧闭的教室,记忆的闸门似乎微微泄开了一条狭窄的罅隙。我不禁指着走廊尽头的楼梯,说:“校长办公室在楼上吧?好像我记得,校长办公室外有个布告栏,上面贴着各年级的毕业集体照。”
“是啊!”陈美大声说道,“没错!刚才我和金旭上楼看了的,现在那些照片还在布告栏上贴着的!”
我注意到,她刚一说完,就立刻捂住了嘴,似乎有点后悔说出这句话。而赵金旭和罗迪也狠狠向她瞪了一眼。
不过我并没在意这么多,我欢快地加快了步伐,沿着楼梯上到了二楼。
站在楼道口,我看到第三间屋外就是布告栏。走到布告栏前,我才发现上面贴着的不是照片,而是电脑喷绘的图板,难怪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挂在墙上没有损毁。不过,图板上的几十张图片已经泛黄了,有些许的模糊,但这并不影响我心中的兴奋。我感觉,我那些隐秘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
每张毕业照的上面,都印制着毕业的年份。
我问跟在身后的罗迪:“我们是哪一年入学的?”
“1985年。”罗迪答道。
1985年入学,那就是1991年小学毕业。我在图板上寻找到91届毕业生的那张合影后,便凑过了头,在照片上仔细地寻找起自己的图像。
照片中的我,还是那么青涩。我发现那时的我似乎有点害羞,没有直视镜头,而是低下了头望向地面。那时的我,眼中仿佛带有一丝茫然与困惑,与身边其他人的灿烂笑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那就是所谓的青春期忧郁吧。
我又在毕业照上搜索着其他那些貌似熟悉的面孔。很快,我找到了罗迪、陈美和赵金旭的照片。还有几个人的模样,我也有印象,就是说不出名字来。不过罗迪只要稍稍一提醒,我就能想起那是谁。
但是令我奇怪的是,在照片上搜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吴强。我不禁诧异地问:“咦,吴强没和我们一起拍毕业照吗?”
“呃……”罗迪答道,“我刚才不是说,吴强移民出国了吗?”
“你不是说,吴强是毕业后才出国的啊……”我问。
罗迪想了想,说:“大概是我刚才说错了吧……他应该是小学毕业前出国的。我记得我们还一起开了个欢送会,欢送会的时候,你哭得可惨了。”
“是吗?”我用双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可我对欢送会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陈美和赵金旭都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看来要想寻回我所有的记忆,还需假以时日。
6
“还记得你以前是在哪间教室上课吗?”我的医生周雨珊问道。
我挠着头想了一会儿后,指着二楼最里面的一间教室,说:“是那一间!”
我们五个人走进了这间教室后,看到桌椅都被搬走了,前后的黑板上也满是虫子蛀出的洞。空荡荡的教室里,地上蒙着很厚一层灰,脚踏上去,就像踩在棉絮上一般。
“哈哈!你们看,这是什么?”赵金旭指着黑板,突然叫了起来。
我走到他身边,才看到黑板的侧边裂开了一条缝,后面的墙壁上糊着一层白纸,想来是为了防潮,用作隔离黑板与墙壁的吧。
白纸上画着格子,靠左的竖排写着名字,中间则贴着小红花。呵呵,这是一张光荣榜。
罗迪伸出手,很轻松地拆下了黑板。
我看到了黑板后的白纸,很巧,这就是我们那一年的光荣榜。名单的最上面,就写着我的名字:刘弦。名字后,是长长的一排红花。
看着这么多红花,我不禁笑了:“看来我读小学的时候,是优等生。”
罗迪干笑了一声,说:“是啊,那时你成绩蛮好的。”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呵呵,一定是在嫉妒我吧。
我在光荣榜上找到了他的名字,红花也有,但明显没有我多。
陈美和赵金旭的红花倒也不少,当然还是没有我多。
我终于找到了吴强的名字。令我诧异的是,他的名字后,竟然没有一朵红花,反而全打着黑色的叉。
“黑色的叉是什么意思呀?”我好奇地问。
“呃……”陈美回答,“是处分……”
“嘿嘿!”我笑着说,“这么说来,吴强还是个不良少年哦?看来以前并不是我欺负他,反而应该是他欺负我。”
真看不出吴强那么瘦弱,竟然会是个调皮鬼。
7
尽管我的记忆没有完全被找回,但不得不说,我的收获还是蛮大的。
走出教学楼,周雨珊对我说:“要不要再去见个人?”
“谁?”我问。
“你读小学时的语文老师,老魏。”
“哦,就是那个戴着厚玻璃眼镜的魏老师呀?”我有点开心,“怎么今天没请他到这里来呢?”
罗迪有点伤心地解释道:“魏老师两年前中了风,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视力更不好了,差不多快失明了……”
真是个让人悲伤的消息,这也让我更想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走到学校大门时,我朝左边的公共场所望了一眼,看到厕所后还有一座铁皮屋子。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铁皮屋给我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我的心中,似乎有一只虫子正不屈不挠地向外爬着。我隐隐觉得,这铁皮屋一定与我有着很特殊的关系。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指着铁皮屋,问:“那是什么地方?”
赵金旭答道:“那是学校的开水房。”
我决定去开水房看看,说不定在里面我会寻到一些隐藏着的记忆。
铁皮屋的门没有上锁,走进后,我看到靠墙处有一排老虎灶,墙后则是放置锅炉的地方。不过锅炉早就随着学校的迁出而被搬走了。
我走到锅炉房,看到铁皮屋一隅的地板上,有一个敞开的洞口,下面黑黢黢的。这应该是个地窖吧。
忽然之间,我心中那异样的感觉变得更加炽盛了。我敢肯定,这地窖一定与我的记忆有着莫大的关联。只要弄清了地窖里的秘密,就能解开我的记忆中隐藏的某些东西。
我猛一蹬地,竟跳入了地窖中。
地窖不深,只有两米多高。站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显得稍稍有点逼仄。
罗迪也跟着跳了下来,他打开了手机,手机屏幕泛出的蓝光,隐约照耀出地窖里的情形。
地窖并不大,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但在地窖的一侧,有一扇紧紧关着的铁门。
我推了推铁门,门锁着,根本推不开。看了看锁,那是一把很坚固的弹子锁,有小孩拳头这么大。如果没有钥匙,是根本没办法打开的。
罗迪对我说:“别费劲了……这扇门,从来都没人能打开。”
“为什么?”
罗迪解释:“以前开水房有个姓王的老头在管理,只有他有地窖的钥匙。我们读五年级的时候,在寒假前夕,王老头得病死了,没人知道他把钥匙放在了哪里,所以之后就再也没人能打开这扇门了。”
我的脑海里,又有了一点印象。不过这印象很模糊,就像一幅幅间断的画面。
画面里,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唱歌。后来又有人在怒骂,又有人在追赶。所有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忽明忽暗,摇曳不停,似极了快速闪动的蒙太奇镜头。
刹那间,我觉得头好疼。
画面静止前,我最后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一只小孩的手,伸进了一具尸体身上的外衣口袋,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钥匙,一把特大号的钥匙,钥匙的上方刻着一个商标,是个散放着光芒的五角星。
之后,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陷入了一片无可救药的黑暗之中。
8
我感到一阵冰凉,身体不由得一个激灵,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罗迪站在我身边,关切地说:“刘弦,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你看到地窖里的铁门后,突然就晕倒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地窖里的,罗迪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是他用这瓶冰冻过的矿泉水,把我给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