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文/花　布

　　从十四岁初来名剑山庄，我最爱做的事情，便是依在吊子湖的歪脖柳下，出神地望着无涟无漪的湖面，常常如此，一呆就是半晌。夕阳落下时，总会有一个男子走来，轻轻靠近我，将头探到我的脖子旁。那是照浪，或者是木人。他们是兄弟，都是英俊挺拔的青年，都是这名剑山庄的少主。

也许，是天性心灵相通的原因，照浪出现的时候，木人一定不在，反之，亦是。只是，他们二人的话语，也可笑得一模一样。

照浪总会笑着问我：“林林，你在看什么？”

木人也总会笑着问我：“林林，你在看什么啊？”

我的回答总是不变，小声说：“秘密。”

听到我这样的回答，照浪和木人会佯装生气，抱怨我总有那样多的秘密，抱怨我总是不把秘密告诉他们，抱怨我待他们不公，因为他们总是把所有的秘密都讲给我听。

然而，他们最在乎的，并非我观吊子湖的秘密，而是我对他们的取舍。

照浪总是问我：“林林，你要我还是木人？”

木人也总会问我：“林林，你喜欢我还是照浪？”

我仍旧是小声说：“秘密。”

是的，我有很多秘密，很多不能说的秘密。这世上，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即使是我最亲近的照浪和木人。因为，我无奈，他们也无奈。

十八岁那年，照浪和木人双双离开名剑山庄，山庄的主人，他们的父亲——庄月人命令他们去杀一个很厉害的人。这个人无名，只是听说已经血洗了山庄分号无数。江湖总是纷争多，没人知道这个无名人为什么要和赫赫有名的名剑庄作对，或许，这也是那个无名人不能说的秘密吧。

翌日，照浪和木人都走了，身影散在细雨中。我没有送他们，站在吊子湖的歪脖柳下，拧着眉头，看被雨点砸得散乱一团的湖面，一下一下狠狠地揪着衣角。其实，我是害怕，害怕照浪和木人一去不复返，那样，即使我想说出秘密，也没有人愿意去听了。

转眼入秋，吊子湖的柳叶落了，成群的枫树炫耀起了火红的叶子，树影倒映在湖面，将一池水染得赤红。触目惊心。我一直等到九月九，照浪和木人终于回来了。带着一颗面皮已经腐烂的人头。庄月人望着人头，狂妄地笑。

夜里，照浪和木人一前一后又来找我了。依旧是那句老话，依旧是执著的眼神。这一次，我没有婉拒他们。

我满脸含笑，对着照浪说，“我要木人。”

我满脸含笑，对着木人说，“我要照浪。”

那一夜，空气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我害怕。我甚至听见了远处南山之巅的刀剑交鸣，那是照浪的刀和木人的剑。终于，我不顾一切地向南山冲去。等我到了那里时，我看见的只是照浪的尸体，和横在他身边的刀。

木人胜了，没有人再与他争夺我了，我顺理成章地成了木人的未婚妻。很快，庄月人就为我们操办起婚礼来。

大婚那天，整个名剑山庄披红挂绿，庄月人说，今日无大小，整个山庄的人都可喝个痛快。婚宴开始前，木人偷偷摸进喜房，递给我一个锦囊，告诉我，这是他的秘密，让我明日再看。我很艰难地点头。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名剑山庄的喧嚣笑闹之声就被死寂取代了。我长长吸了口气，来到大厅。抬头，庄月人躺在高高的金椅上，嘴里吐着黑红的血，早已断气，地上横七竖八地也躺满了尸体。在一堆尸体中，我发现了木人的尸体，一身新郎装，火红刺眼。我呆呆地走过去，紧紧搂住他，像给孩童讲故事一般，说出了我所有的秘密。

十八年前，名剑山庄不叫名剑山庄，叫风令宫。我就是风令宫的大小姐，那年我刚刚出生。那年，庄月人血洗了整个风令宫，尸体塞满了整个吊子湖。而我的故事有些俗套，我未死，带着初生的惊恐和满身的仇恨，活了下来。

十四岁那年，我进了名剑山庄，我要报仇，我要杀光山庄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照浪和木人。这就是我身入江湖的无奈，也是我一直不能说的秘密。

如今，我的仇终于报了，被剧毒的毒酒成全了，吊子湖下面的亲人们也该闭上眼了。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恨意却依旧在我身体里滞留，我恨我自己，我恨那个潜藏在心里而不能说出的秘密。它让我失去了我的爱。

天上开始下雨，老天爷似乎在嘲笑我的秘密。我一具具地往吊子湖里塞尸体，像个杀手般冷酷，我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灵魂，那就让这些吊子湖里的灵魂，继续残杀吧，这是我的报复。

翌日，太阳出来了。我蜷在空空如也的大门口，看木人的锦囊。

原来，木人和照浪早已知道了我的秘密，全是因为那个无名人，她竟是我从未谋面的双胞胎妹妹。她和我一样，也活了下来，带着满身的仇恨。当木人和照浪发现她时，惊讶于我们相同的容貌。妹妹临死时，说出了与名剑山庄为敌的原因。于是，这又成了他们的秘密。

而照浪也并非木人所杀，他是自己了断的，了断了我的爱，也了断了我的恨，也许，他最终明白，他不死，我一辈子也不会爱他的。而木人则带着最后一丝不舍，在拥有我的时候，也离开了我。原来，最后的最后，我们三人都隐藏了各自的秘密，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或者恨。

看完，我苦苦地笑，也许这个江湖就是一个大秘密，每个人都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爱或者恨着。叹了口气，我安稳地拿起木人的剑和照浪的刀，从容地刺进了胸膛，从容地埋葬了我所有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