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G
连科学家都说,眼睛是全世界最大的骗子,只有触摸才是真实的。
被子依旧冷冷的撂在床上,而我依旧无法叠起它,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知道1+1等于几的笨蛋。
或许,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叠起它了,因为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又该睡觉了。
随便吃了点剩饭,我又进入杀人游戏。虽然是昨天退出游戏后重新进入,但我发现自己仍然独自坐在沙发上。房间的公共频道喧闹不已:
“等人全了再开!”
“等一个进来怎么就那么难呢?”
“是啊,真邪门,4号位置怎么就没人坐呢?”
我愕然,因为我昨天的位置是4号,今天依旧是——难道他们看不到我坐在4号么?难道,这些玩游戏的人都不存在?!
或者,我是不存在的?!
我扭头看了看床上的被子,突然想,我之所以不能叠起它,因为它也是不存在的!也或许是因为,我是不存在的。
7.
证明别人的存在不太容易,证明自己的存在或许更难。仅仅是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一直觉得,是那个梦改变了一切。
梦里,我躺在一个黑暗冰冷的房间里,床窄小冷硬,被子虽然是白色,却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咸咸的,湿湿的。我茫然地坐起来,发现整个房间里都是这样窄小的床,每个床上都蒙着咸湿的白色被子,每个被子底下都躺着一个陌生人。
陌生的死人。
我颤抖着靠在门口,望着那一床床被掀开的被子,以及被子下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早晨,直到我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那个噩梦依然盘旋在大脑里。
不,确切说,它不仅仅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它已经顺利从我的脑海脱离,缭绕在我的生活里。
助理推门进来,脸上没有了微笑,手里也没有滚烫的咖啡。
“怎么了?又遇到了公车奇怪男人了?”
“嗯。”助理冷冷地望着我。
“可能是个疯子。”我揉揉太阳穴,“帮我冲杯咖啡,比平时要浓一些。”
助理没吭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屁颠屁颠地去冲咖啡,他依旧冷冷地望着我,张了张嘴,又合上,好像一条无聊的金鱼。
“还没睡醒啊?!”我不由有些生气。
“不,不是……”助理后退了一步,舔了舔嘴唇:“我只是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
“什么意思?”
“你不是孙总监。”助理坚定地说。
“今天我放你假,你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再来!”我没好气地起身,准备自己去冲咖啡。
助理挡在门口,继续坚定地说:“这不是你的办公室!”
他的目光不容置疑,这倒让我怀疑起自己来了。我从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我还是我,除了眼睛周围多了一层黑眼圈,和昨天并没有任何变化。
“昨天,老总让大家给在公司工作3年以上的员工去办理保险。”这件事情我知道,我是伴随着这个公司长大的,5年来,公司从一家只有3个人的小公司发展到今天,我功不可没。如今公司壮大了,相关的福利待遇也必须正规,上三险是其中之一。助理咬了咬嘴唇,继续说:“可是,我们发现你的身份证是假的,档案是假的,家庭住址和社会关系都是假的。”
“你不是你!”助理一字一句地说。
“那我是谁?”这件事情实在太好笑了。
“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或许你是个隐姓埋名的杀人犯,或许你是个蓄谋已久的商业诈骗犯,或许……”助理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起来,“或许你根本不存在……”
或许你根本不存在!
8.
原本我以为这只是老总在公司壮大后过河拆桥的借口,或者是民政部门工作疏漏。可是,在奔波了大半天后,我发现,所有的相关部门都说我的身份证以及一切相关资料都是假的。我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却没有办法证明我是这个国家的合法公民,甚至没有办法证明我的存在。这实在太可笑了,原来一个人存在,是靠证件来证明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我打电话给那些和我像朋友一样的客户,他们异口同声:“我接到了你以前公司的声明,说你已经不是那个公司的员工了,并且你以前为公司提供的资料都是假的。很抱歉,我不认识你。”
果然,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我们一起吃饭、喝茶、K歌、旅行、甚至彼此关怀,但其实他们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在我将近25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举目无亲”这四个字的真正含意。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一切,这“一切”里,还包括我自己。
人在无助绝望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
我开始觉得,或许我无意中进入了异次元空间?或许,我真的是虚拟的,就像《黑客帝国》里的剧情,你以为你真实的活着,其实你只是某个虚拟的角色。就像杀人游戏里坐在4号沙发上的我,就像卡在副本里的我。
现在,不仅仅是游戏出了Bug,连我的人生都发生了如此致命的Bug!
9.
被子依旧无法叠起,它就像梦里那一床床被掀开的被子一样,被定格在了某一秒,被卡在了某个瞬间,出现某个可笑的Bug。
游戏里,我的尸体依旧坐在4号位,那个房间被玩家称作“闹鬼的房间”,因为没有人能坐到4号位上;另一个游戏里的我也同样还卡在副本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实里的我,却越来越不现实。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因为整个小区里的人没有人能证明我是存在的。唯有门口的保安稍微好点,他仔细打量着我,微微点头:“好像有点面熟。”
其实,一个人存在并不需要别人证明,自己就可以证明。咬舌头会疼,冲冷水澡会冷,把手放在开水里会本能地跳起来,我怎么会是虚拟的,会是不存在的呢?
但是,另一个念头马上闪到我的脑子里——这或许只是既定程序,就像你以前的生活是既定程序一样。
我茫然地站在大街上,有拥抱每一个人的冲动。拥抱,并不是想证明别人的存在,而是证明我自己的存在。
很高兴你是存在的!——我莫名想起了这句话,继而立刻想起了那个女孩,然后马上想起了那张名片。是!那个女孩说过:
很高兴你是存在的!
这句话当时听着万分诡异,而现在想起来却那么可爱,那么阳光,简直可以用“万丈光芒”来形容。
名片还在,上面只有两行字:
余薇
139301×××××
10.
余薇接到我电话后,并没有回忆起我是谁,她说:“我抱的人太多了,你到底是哪一个?”
我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我是哪一个,只是一直央求她见面。
余薇没办法:“我在本市中心医院工作,你中午在医院门口等我吧。”
我连连说“好”,激动万分,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公司早已收回了我的车,失去了工作的我又舍不得打车,只好搭乘公交车。车站人很挤,人们只对自己认识的人微笑。
没有人认识我,因此所有人都对我视而不见。
我默默地上车,然后默默地站在门口的一角,紧紧抓着冰冷的柱子。这时,他出现了。
一个老头,衣衫褴褛,目光里充斥着某种期待,某种渴望,以及某种兴奋。他飞快地跳上公交车,然后又跳下去。脚刚刚落地,他又跳上来,继而又跳下去,那动作,就像游戏里的某个环节出现了Bug,人物不停地重复着某个动作;又像劣质光盘突然卡盘,电影里的人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怎么看怎么诡异。
车上有些乘客表示不满,也有些乘客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公车司机轻车熟路地打了110,很快,他被警察拉在了一边。
那老头兴奋地叫着:“看!我是存在的!所以我才能影响公车的正常发车,所以警察才会来抓我!我是存在的!我是存在的!我还活着!这就能证明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