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殇
文/碧阶苓
一
“少爷,老爷修书说您若再不去京城完婚便要与您断绝父子关系……”
好不容易有点清闲时间,管家却常来煞风景。“管家大人,这信已到了三个月了。父子关系要断早绝了。”我赶快抛出这句话搪塞,眼睛仍不离开案上的医书。老管家只好叹着气离开,任由我继续秉烛夜读。
亥时的更声刚过,红便端着碗汤进到书房。红是我五岁上山采药时捡来的弃儿,一直养在家中,与我做伴。她被弃是因为她的双瞳是红色的,很容易被人联想成妖魔。或许是因为我曾经是裂唇吧,所以对她并不厌恶,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每晚喝汤的习惯已持续了十年,从她六岁起就迷上了煲汤,而我也自此成了唯一的品尝者。
“南,今天我做的是药膳呢。”红兴高采烈地把汤递来,“尝尝看。”味道似乎不对,我皱着眉,“红,这是安胎用的。”红有神的眸子立刻暗淡下来,“可,可那上面写的好像是‘神’字啊。”我看她沮丧的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算了,送给隔壁的李夫人吧,她更需要。”
二
早上洗脸时又看到镜中的自己,优雅的唇线看不出一点曾经裂开的痕迹。我十岁便成功修复了自己的缺陷,却至今无法还红一双正常的眼睛,让她可以大胆地上街玩闹。
打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竟是管家喜滋滋的脸,“少爷,少奶奶来啦。”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该到的怎么也逃不掉。
徐沐嫣站在院中央,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宅子,不过很快,她的小嘴便噘起来了,表情也由新鲜转变成不屑,“想不到江家少爷竟住这么寒酸的房子。”
“哪比得上徐府呢?徐大夫可是宫里最得皇上器重的御医啊。”
徐沐嫣一见我,脸上蓦的笑开了花,“南哥哥,爹只是‘宫里’最受器重的嘛。”我冷冷地望她一眼,不再说什么。五年前我离开家,到这距京城甚远的地方行医,就是为了逃避这桩婚事,因为我十分清楚,父亲和徐家完全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江家堆积成山的秘方是徐家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而徐家在朝廷上的地位也是江家一时半会儿攀不上的,所以联亲就成了上上之策。可我不愿做一枚棋子,或者不如说我的心再容不下别的女人更贴切,我的脑海和眼前盘旋不下的,自始至终只有红一个人。
日子并未因徐沐嫣的到来而改变,我不是看病就是泡在书房里寻找改变瞳色的方法,同时盼望着徐沐嫣早日识趣离开。
三
直到整整一天都没见到红,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红似乎在刻意疏远我,我去红的房间,甚至搜索了每一间屋子,却都没有发现红的踪迹。她是从不敢独自出门的啊。我开始疯狂在镇上寻找。
第二天我才在后山一间破败的小茅屋里发现了正要逃开的红。我抓住她手臂的同时,注意到了她头顶竖起的毛茸茸的长耳朵。兔子?但我坚信面前的女子是红,这是她闷时我常带她来的地方,偏僻寂静,鲜有人经过。
“红,转过身来。”我命令道,她却那么执拗地背对着我。我强硬地把她掰过来,看到的是她裂开的上唇和大大的龅牙。“我变丑了。他们说我是兔妖,还打我。”红的眼睛肿肿的,她扑在我怀里放声大哭,我看着她身上的淤青,有遭难的感觉。
“就是这里。”徐沐嫣的声音尖锐地划破空气,直刺我耳膜。外面人声嘈杂,我听到她说,“江南被兔妖迷了心窍,我们要救他。”我听到别人感激的声音:“多亏徐小姐我们才免此厄运啊。”跟踪、巫术、污蔑,早听说徐小姐胜过其父,精明多智,果然名不虚传。
好多人涌进来,都是熟识的乡亲。红躲在我背后,瑟瑟发抖。我拉住她,我要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如果当初我早一点带她离开这纷扰……该死,我当初为何那么优柔寡断!
我们冲入那人群中,却终被扯开了。我的后脑被什么击中,意识开始模糊,只想抓紧红的手却只握住空气在手心。有泪,滑下。
四
梦里,满满的都是红的声音。她说:“我们私奔好不好?我听说,在满月夜从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就会生出一对翅膀,飞到月亮上。南,我想去那里,你,会陪我么?”
清醒过来的我又一次站在曾经的小屋前,可这里只剩下一片焦炭。我立在这里,忘记了呼吸。不知何时跑来一只兔子,静静地卧在那废墟上,支着耳朵,用红通通的眼睛望着我,眼神中充满忧郁,仿佛正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把它抱了起来,这只白色的小家伙便就此偎在我怀里,恬适地眯起眼睛,快乐地摇了摇脑袋。这是红!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嘲地笑了两声,却感到手上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发现那只兔子很快转过头去,我捕捉到的,惟有她眼角的泪光。
圆月夜,我站在高高的山崖边,怀抱着这只被我唤做红的兔子,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了下去。伴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我看到兔子惊讶的眼中蓦的溢满柔情,我搂紧她,低喃着:“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跟着你。”
身后竟真的扑扇出一对翅膀,拉着我和她,飞向那明亮圆盘所在的地方。我知道镇上正张罗着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我也知道,我这种行为叫私奔,目的地——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