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难安

而那个死于车祸的人就放在门口靠墙的位置,李可追踪脚步声来到这里,却在一瞬间失去了方向,停尸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阵阵阴寒袭身而上,脚步似是凭空消失了。他向前走一步,用手机照了照平躺着的死者,突然之间浑身颤抖一下,惊愕得说不话来。

死亡尚不到十二个小时的尸体,竟然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诡异的腥臭和油脂气味,在地下室这样阴冷的环境下极其反常。借着微光,在死者的脸上,李可惊惶地发现他的眼皮塌陷,仿佛被吸干水分,正当他既惑又惧的时候,一只白色饱满的蠕虫突然钻开了死者的眼皮,在瞳孔中央活跃地翻滚啃噬。

就在那一瞬间,李可猛然感到背后有人轻轻地往自己的脖子里吹了一口气,让他的神经顷刻之间难以抑制地痉挛起来。他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就感到后脑勺狠狠地挨了一闷棍,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李可是被附院的保卫处和校卫队叫醒的。他扶着头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校警室里。面前坐着一个面色严厉的中年男子。

你为什么要破坏尸体?李可听到一声叱问。

啊?破坏尸体?我没有啊!他忙不迭否认。

那你凌晨去停尸间做什么?为什么还要把和你一起值班的同学锁在值班室里?钥匙呢?一行人继续追问。

我是听见停尸间有动静,我把志远锁起来是和他开玩笑,钥匙我丢到外面花池里了。李可吃力地解释道,却恍然发现目前的形势简直糟糕透了。

那好,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你解释一下,从你身上发现的那瓶白腹虫是怎么回事?

啊!……这时李可才感觉到,自己十有八九是被人算计了。然而他依然在徒劳地争辩着,我不知道!我在地下室被人打晕了,我不知道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坐在面前一脸严谨的校警把眉头拧在了一起。正想驳斥他根本站不住脚的辩解,警务人员推门进来,把一叠报告递给那人说,头儿,检测结果出来了,这小子身上搜到的瓶子和那个学生用的杯子上都发现了他的指纹,而且杯子里有安定的成分。

嗯,校警队长不置可否地示意一下,意思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又问道,那个学生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安定剂量不致命,也许只是为了让他睡着。监控室调出了昨天晚上资料楼附近的录像。他说着从文件包中取出一个硬盘,接上电脑播放出资料楼外西侧摄像头所拍下的影像。

在疏落枝叶掩映下,借着学校里昏暗的路灯,李可的背影闪现在图像边缘,他在影影绰绰的光暗地段贴着墙根鬼祟的往医院和马路间的铁栏围墙走去。画面充斥着雪花点和马赛克,但依然可以显示出李可高瘦的背影。围栏之外,是空荡的街道,偶有夜行的车辆驶过。有个穿蓝衣的女孩立在街道上的阴影里,他们凑到一起,隔了铁栏,李可塞给她一团东西,然后那女孩转身就跑了。

寂静的录像还在播放着,李可却已经看大眼睛。他一时间只觉头晕目眩,校警问他那个女孩是谁?他用手缓缓抱住头,脑海中起伏回闪的破碎片段嬉笑着穿梭神经。

这一切都是如此真实,难道会是事实吗?我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他心说,巨大的惶惑让他有些发抖,顾不得讯问,冷汗和眼泪一起流下来。他摸索着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仰起头问有没有水?他要吃药。

校警夺过药瓶,倒出白色的小药片,彼此点头后请附院的医生过来。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校警推门进来质问道,这些药是从哪来的?

李可没有办法回答那些问题,学校本来打算将他移交给警方,但是他并没有给附院造成太大损失,只是用提取骨骼用的白腹虫破坏了一具尸体。所以老师和系主任出面,把他带回了学校。

然而他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学校,却要看医院方面的鉴定结果了。他随身携带的那些药片,是氯氮平一类的——被严格控制的精神抑制类处方药物。

实验室也要求学校进行调查,药剂室里的药品总是对不上数。一些市场上难以买到的违禁药物器材丢失了不少。他们怀疑这和李可有联系,于是要求学校将两件事合并在一起调查。

一时间学校里流言四起,李可竟然还患有精神疾病。平时与他接触的学生只以为他脾气暴躁,行为怪癖,除了寝室里的那几个也就少和人来往。没想到他的行为已经如此危险,囚禁同学,毁坏尸体,如果不是发现及时,那么他很有可能对活人做出一些不正常的举动来,到那个时候,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流言飞语被描述得绘声绘色。学生之间互相自嘲调侃,你看,学医的都是神经病,这话应验了吧。李可的偏执症那是肯定的了,过两天就能出结果。马上就有人说,哈!从学校出来就直接进精神病院,一步到位啊。

志远他们寝室里的气氛却空前压抑起来。志远正在座位上写作业,老尚和葛华回来后戴着耳机读英语,大家都在减压。门被推开,三个人一起往外看,李可站在门口,像是一尊雕塑,那种复仇般的目光让三个人都觉得不寒而栗。他打开自己的柜子,取出一瓶牛奶,以此帮助睡眠。他的生活被彻底打乱,被人当做毁尸偷药的疯子,路上见到自己纷纷回避若见瘟神。

经过一上午的讯问,下午还被带到医院做了检查,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温度骤降的黄昏。他暴躁地踢掉鞋子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房间里的死寂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而这件事最大的疑点,就是那个和李可接头的神秘女孩了。

半夜里,老尚被从李可那里发出的动静吵醒。

他有点神经衰弱,是寝室里睡眠最浅的人,谁起身去厕所,谁在被窝里打电话,谁做了噩梦腾地坐起来,都可以破坏他脆弱的睡眠。每次他都会闷声骂一句警告肇事者安静点。而这一次他没有。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起来,他看见李可躺在床上,身体直挺挺地绷直,浑身抽搐,头颅侧向一边维持着匪夷所思的角度,那床被子正被他发疯般咬住,一只手握成拳头指向天花板,另一只手极力地往头下伸。就像被人捆住的野兽,透出竭力挣扎的赫然。

他被吓坏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老尚虽然成绩平平,但至少也能判断出这是偏执病人可能出现的躁狂状态,极具攻击性。如果此时他手里握着一把刀……他不敢想下去,在这种情形下他会对眼前的活体进行报复性攻击。老尚想着不禁开始紧张起来,走廊里灯光熄灭。寝室如同密封的烤箱,暖气片急速升温,一瞬间接近地狱般。

老尚瞪大眼睛看着李可,打算只要他一起身就大叫冲出去。

僵持了一会儿,渐渐的,李可似是精疲力尽了,他平息下去,房间里恢复死寂,如同墓穴。

老尚暗舒一口气,在心里叫苦,究竟因为什么让这家伙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了。谁愿意在身边安放一颗定时炸弹?如果明天学校不作出处理那说什么也要换寝室。要和他们说一下,不能和李可待在一起了。

倦意再次袭来,老尚一觉睡到了天亮。

如果老尚的专业知识再丰富一点,也许李可就不会死了。而且,还是被他看着死的。他却还以为那是他极端的发泄。

浑身抽搐,身体僵直,颈部机械性扭曲,这些都不是什么精神病的器质性反应,而是类帕金森病状。标准的精神抑制类药物的中毒。

第二天一早,志远他们起来去上课,李可蒙着被子还在床上,他们不敢招惹。直到鉴定结果出来,学校找过来,发现他已经死在自己的床上。

抬出去的时候,尸体蒙了一张白单,身躯诡异扭曲,垂落的手指蜷缩成鸡爪,宛如一截枯木。

李可自杀了,在被怀疑盗窃和患有精神疾病之后,他不等学校的处理结果,自我了结。

老尚看见的情景,是他最后的挣扎。

警方封锁了现场,经过化验,李可服下的药物和学校丢失的相符,而丢失数量和他服下的不符。余下的药物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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