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难安

还让人疑惑的是,那夜老尚眼见他伸手摸索,并不是因为别的。警方在他的枕头下找出一瓶镇定剂,它可以中和精神药物强烈的副作用,换句话说,那是解药。

难道是因为中毒的痛苦,李可在最后关头试图用平时缓解焦虑的镇定剂救命,但是那个时候,手指剧烈的抽搐已经无法打开瓶盖了。

这件事在学校里流传了很久,想不到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对待生命会这样轻率。

而检测结果却是,李可虽然有轻微的偏执和焦虑,服用一些药物完全可以控制,绝对达不到精神病的程度。这些负面情绪,往往是由于高中时的压力和大学里的茫然催生,是学生中常见的心理问题。

也就是说,李可是个正常人。

何青近来的心情很好,她很漂亮,而她的耳垂最漂亮。志远送她的铂金耳坠是时下最In的,配上他送的驼绒短风衣,如同封面女郎,举手投足间透着炫耀。

这些都是何青一直想要的,对志远提过多次,终于在圣诞节实现了。

轮廓俊朗,虽有些张扬,但出手阔绰,自然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理想男友。

那些室友也过得滋润,志远这小子不知为什么越发大方了。晚上沿江的酒吧街时常有他们的身影,仿佛是为了摆脱阴影开始及时行乐。价格不菲的红方,只拿来当啤酒喝。回宿舍的路上,醉醺醺地坐车里,志远的名牌衬衫上有些褶皱,老尚打趣道,嘿,哥们儿,你老爹要是再承包了什么大项目是不是应该送你一辆车代步了?那你在学校可就是拉风得盖了冒了。

志远扶着头哈哈笑,他的家境为别人所羡慕,父亲在西南承包矿山,日日进账可观。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在开学时,志远有些寒酸地拖着一只旧箱子站在宿舍门口的窘迫。酒精使人健忘,葛华只说志远你当时是害怕我们仇富所以乔装打扮吧。

那些流言一个月后渐渐沉下。志远借着酒意吹风,觉得自己做得有些决然,可如果不这样,自己的伪装恐怕就迟早会被撕破吧。

是的,他设了一个局,不想节外生枝,只得下了狠手。

用一枚纸片堵住锁孔,那么老式的卡锁就失去了作用。把那副用外衣盖住的骨架放在床上,就刚好可以伪装成熟睡的模样。他溜进停尸间,取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恐怕学校发现,于是伺伏在暗处引李可前来,嫁祸给他。穿上他的衣服出现在监控录像里,就是最好的证据。做完这一切之后,再将那枚纸片取下,房门被真正锁上,他安全极了。

简单的方式往往最奏效,那具已被白腹虫破坏的尸体千疮百孔,没人会再注意到死者的角膜不见了。

只是他没料到学校会把药品丢失事件也牵扯进来,李可因为焦虑而服用一些药物他是知道的。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干脆杀人灭口,那瓶牛奶里被他下了毒,就用从实验室盗出的药物,李可在深夜意识到中毒的时候,全身剧烈的反应已经无法让他服用解药了。

那对角膜令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恣意。这么大的一笔钱,是他仅靠偷药所不能达到的。

女友的依赖,朋友的赞许,旁人的羡慕,都把他高高地捧至云端,这感觉充满诱惑,只要你有钱。

他并不为犯罪而忏悔。李可知道他的底,他知道那个在当晚的录像中出现的神秘女孩的身份,单凭这一点,他就必须阻止他开口。

而那个女孩,销声匿迹了很久,元旦前夕,再一次出现在学校周边。

志远顿时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十二月末的一天,巡逻的警卫偶然看见沿江的那条路上,有个女孩鬼鬼祟祟地张望着。这引起了他的警觉,直到栏杆外出现志远的身影,警卫才恍然意识到,这人极有可能就是录像中的神秘女子。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在远处密切注视,并暗地里通知了其他人员从两面堵截。她是整件事的关键,如果抓获她,那么之前的种种疑团就都可能解开。

在他的视线中,志远和女孩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女孩掏出一捆纸卷交给他。在距离两人前后百余米的位置,校警已经兵分两路,不动声色地靠近过来。

他们一定心中有鬼,否则断不会在看到警卫时方寸大乱。这个旁观者看见男孩突然对那个女孩说了一句话,女孩只在原地呆了一秒,然后拔腿就跑。

两队人立刻冲上去追赶,志远当时就被按在地上。而那个女孩在跑至江堤边上才发现已无路可退,她紧张地看着左右两队人向自己靠近,她的身后是四五层楼高的堤坝,下面满是嶙峋礁石,如同悬崖,她只能束手就擒了。

就当那些人只差一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女孩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决然转身,纵身跳下。

她跌进堤下交错的岩石中,摔得血肉模糊,当场毙命。

他们只好联系驻校派出所的警方介入,从志远手里,找到了那卷纸,里面是两千元钱。

志远说,这个女孩在几天前联系到自己,说是李可还有一些东西没有给她。她给了自己一笔钱,交换这些东西。

她是谁?她要你给她什么?警方问。

我不知道,我对她说我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是什么,在哪里,我告诉她李可已经自杀了。她就要我去学校东侧废弃的那些仓库里找来李可藏在那里的东西给她。

那你为什么不报案?

我……志远惊惧地颤声说,她说她会给我好处的。我一时糊涂,就……

在志远所说的那间库房里,警方找回了大部分失窃的药品和医疗器械。而女孩的遗体上有一张纸片,写着志远的学校和他的电话。

她看似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有些老,手上有大片的老茧。这样的外来打工女孩,在三镇汇聚九省通衢的江城比比皆是。没有档案,没有身份,就像是一只无人理睬的昆虫,她死了,她的上线是谁,有多大规模的团伙,都不得而知。葛华只说自己见过她,在开学不久,那时她穿一件蓝布褂子,在学校一角和李可交谈,志远也在。这个人一定和李可认识很长时间了。

不过好在证据已经充足,上面也催促,就草草结案了。

志远受了处分,警方斥责他如果有一点不为金钱所动的正义感,就不会让案子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

他回来的时候,何青和室友们都表示了关心。他们都说想不到李可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不过都过去了,安慰志远不要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志远躲在被子里,咬着牙用手指狠命地在手臂上掐出血痕。那个夜晚如此沉闷,没有人听到他压抑的、撕心裂肺的低哭声。

从头至尾,他伪装得天衣无缝,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如果警方再多一些时间,调过头查查自己的家底,那么自己必然万劫不复。

在江堤上他对那个女孩说的话是:快跑,被他们抓住你会害死我的!

而之前那个女孩对他说:哥,你晓得不?黑子早就死了。

寒假,志远一路颠簸,回到家乡。

没有什么开矿的父亲和富有生活,那都是他维持虚荣的假象。西南大山深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全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

无法想象这里闭塞贫瘠到什么程度。坐落于崎岖山地,没有耕地,没有可靠的经济来源。很多家庭拥有一只下蛋鸡,便是最珍贵的财产。用鸡蛋换盐,在坝子上稀缺的平地上种植一些作物,每个月赶很远的路去乡里的集市上卖一些果实和药材。

谁会想到,当他在江城挥霍显摆的时候,往前三年,他还是一个每日赤脚用洗衣粉袋子包裹书本赶十几里山路上学的孩子。

几十米深的矿井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绝少安全措施的小煤窑,垮塌渗水事故时有发生,然而不去做又没有生路。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吃的是阳间的饭,干的是阴间的活儿。

父亲以前就在矿上做工,在一次事故中被砸断了腿,黑心的老板满腹流油却只拿了一千元了事。家里瞬间垮下来,母亲身体本就不好。那时正上高中,妹妹小自己一岁,已经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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