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
“不是的，我没有送你去医院，是他们。”
“就是你，你以为自己不一样，其实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唐高阳转过身去，抱着头大步地往外走。唐明月很快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透着坚硬和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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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的街道，刺骨的寒风。
唐明月跟着跑了出来，穿着睡衣，打着赤脚。他哆嗦着环顾四周，哥哥早已经消失不见了。黑夜在慢慢变淡，清晨的阳光散漫开来。唐明月回到屋内，整个人都快要冻僵了。他站在镜子的前面看着没有梳洗的头发，它们一小撮一小撮地聚在一起，像是商量着什么阴谋。从后脑勺到额前，从鬓角到头顶，都是它们的地盘。它们随时可以发动袭击，置人于死地。唐明月感觉自己的头皮痒痒的，他张开五指插到自己的头发里，然后将手指并拢像是要把它们掐死一般。
没有疼痛，它们似乎在放肆地嘲笑他。
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把自己关进卧室里。中午的时候给香薇打过一个电话，问了下头痛的事情。香薇说她已经出现医生所说的发痒的症状，但不是很强烈。唐明月并没有说哥哥来过的事情，头发的逆袭他也没有提起，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他。
翻身的时候才注意到哥哥遗落在地面的剪刀。哥哥从超市抢走剪刀一定是有用意的，所以他还会回来。唐明月穿好衣服，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他出门了。
没过多久，门重新被打开。唐高阳走了进来，他转到卧室里，弯下腰去寻找剪刀。没有开灯，他几乎是用手在摸索。
眼前突然就亮了，唐明月站到了卧室门口。
“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捉迷藏游戏吗？你经常当着我的面从屋子里出去，然后趁我不注意再回来，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唐明月笑了笑，说道，“所以我借用了你的方法。我知道你就在附近，等我出去了你才会回来。”
“不要过来。”唐高阳依然背对着唐明月蹲在地上，他的声音里充满恐惧和不安。
“哥，让我帮你。”唐明月并没有听话，他走过去拉唐高阳的肩膀。他看到哥哥极不情愿地转过头，几乎是同时他的手猛地一下缩了回来，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哥，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你想到的事情都只是头发给我们的一点警告而已。它们早已经开始大面积来袭了。这就是它们的方法。”唐高阳低下头去。
“你是说头发……它们在往内生长。从头皮往脑袋里生长？”唐明月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哥哥的脸几乎被头发覆盖了。那些头发不断地往下生长，穿过头皮，在脑腔的空隙里穿梭，同时也在寻找出口。头发从眼皮下长出来，从鼻孔里长出来，从耳朵里长出来，甚至从嘴巴里长出来。它们还在生长着，不断地往下，侵占脖子，侵占胸腔，侵占大腿，直至整个身体都被头发霸占。
唐明月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唐高阳突然有些释然，淡然地说道，“我昨天晚上才用剪刀把那些从鼻孔口腔里长出来的头发剪掉，现在又这么长了。先是头痛，后来因为头发长到了鼻孔喉咙的地方而发痒，再是全身的疼痛，像是无数的小针扎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肌肉和骨头。那种感觉是痛不欲生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愿意活下来。或许我只想见你一面，我答应过爸爸的，我要照顾你，可是我没有做到。对不起。”
“哥，你会好起来的。”虽然这么说着话，但唐明月还是不敢靠近他。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那些头发正在往我的大脑里驻扎。你或许已经想到了，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流感病毒，而是头发的逆袭，它们在大面积地攻击人类。现在他们还没察觉，不过最后他们都会痛苦而死。”唐高阳的声音虚弱下来，却突然用尽力气往前倒去。“一定要把自己的头发剃干净，或许能够多活一段时间……”
唐明月坐在地上，没有任何的动作，一直到深夜。哥哥就这样在身旁死去，他却无能为力。或许哥哥说的没错，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不同，他也是冷漠的人。否则为什么到最后都不敢靠近哥哥，跟他说上几句话呢。唐明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移动身子坐到哥哥的身边，他拿过剪刀帮哥哥把从七窍中长出来的头发仔细地剪掉，他要让哥哥干净地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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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里没有什么人，服务员都没来，只有老板坐在柜台前算账。香薇就坐在唐明月的对面，她在用棉棒掏耳朵。“怎么这么急着要请我喝咖啡呢，连课都不让我去上。”她说话的时候含着笑意，但是头痛还是让她皱紧了眉头。
“我只是想见见你。”
“你怎么把头发都剃光了，还戴上帽子，这是要玩先锋吗？”香薇弯着嘴角。
“只是想换一个心情而已。”唐明月端杯的时候不小心将咖啡撒到了身上。“你去前台拿点纸巾过来吧。”
“嗯。”香薇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
唐明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迅速地倒进了香薇的咖啡杯里。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随风飘散。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香薇将纸巾递给唐明月，然后开始搅拌咖啡。她的心里是满满的甜蜜。唐明月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香薇正在喝咖啡。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香薇，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来没有变过。”唐明月拉着香薇的手。
“嗯，我也很喜欢你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头好晕。”香薇摇晃着脑袋。
“因为，你就要死了。”唐明月淡淡地说，“我不想让你感受那种痛苦，你也不用去面对那些恐怖的景象。原谅我替你做主。”
“你说什么……”香薇再也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慢慢地没有了声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没有人能够明白他作出这个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因为只有他看过哥哥因为头发而死的样子。不只是痛不欲生，更没有人愿意在镜子中看到自己那个样子。头发从脑袋上的各个器官里钻出来，像是一个头发球。
医院还是那样人满为患，这样的天气里竟然能闻到古怪的汗臭味。电视里播放的新闻依然在粉饰太平。唐明月知道肯定有人查到了病因，脑子里长着头发，X光就能看得到的吧。只是他们不愿意让公众知道，怕引起更大的恐慌。
高个儿警察和一个医生将唐明月带到了精神病患者专区。
“你哥哥有病，你也发病了。看来你们家该查一下是不是有精神病遗传。”高个儿警察打趣道，“两兄弟，两条性命，真是厉害。”
“我只是不想让她痛苦。这里的人都会死，迟早会死。”唐明月冷笑着回答。
“老死吗？当然没有人能够长生。”医生笑道，“看来你病得不轻。”
唐明月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医生正在给他注射镇定剂。
“我想你要在医院睡上一段时间了。”医生将注射器扔到垃圾桶里，“我向来对杀人犯不手软，我要让你一直沉睡在这个世上，就像死了一样……”
医生的声音从唐明月的耳旁慢慢远去，越来越弱小，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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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睡了多少天呢。他的头脑越来越清晰，虽然眼睛还睁不开，但是意识已经清醒。医生怎么没来继续给他注射镇定剂呢？
脚底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它们在慢慢地往上爬。
唐明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满眼的黑色，整个房间里都是头发。地面，墙壁，天花板，都像是披上了头发做的外衣。那些头发昂着头，像是一条条小蛇。它们从他的脚上不断地往上，一圈一圈地像是一块黑色的布，将他的腿慢慢地缠裹起来。唐明月迅速的缩回身子，挣扎着爬到窗户边。
他看到了窗外一望无际的黑色。头发像是凶猛的洪水一般往远处奔腾而去，所到之处无一幸免。它们躁动，疯狂，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鲜红的血水在黑色中汩汩流动，堆积成一个个头发的沼泽地。绝望的人们还来不及呼喊就陷了下去。他想，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欢迎来到头发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