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邻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儿后悔了,怎么这么三八地打听别人这种事情。但叶宁并没往心里去,自顾说下去:“他说我总是疑心他,让他越来越害怕回来,一想到回来和我一起待在这个屋子里他就觉得压抑,然后他说他们公司里有个更在乎他的女孩对他很好,他考虑和我分开。”
“你看,疑心来疑心去,疑心生暗鬼了。”
叶宁忽然歪起嘴角顽皮地一笑:“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不打算拿掉,要他负责!他要是有点儿良心就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我。”
我皱起眉头看着她脸上闪烁着自以为聪明的得意笑容:“你傻不傻啊?拿这个借口要挟他,对你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而且就算他留下来了,这事也瞒不了多久,过些日子肯定会漏,到时候你拿什么安慰他发现被骗后的失落和失望?”
她捧着面想了想,一甩马尾:“哎,不管那么多,眼前先留住他再说嘛。”说完她对我道声谢钻回屋吃面去了。
傍晚出门时我遇见了比往常回来得稍早的张子健,他手里拎着一兜新鲜漂亮的水果,面无表情地对我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看上去有点疲惫和无奈,从那兜子水果可以看出应该是叶宁的策略起了作用。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发生争吵。
■
两天后,我去装修中的事务所监督了一天工程,晚上又陪表姐出去吃了顿饭才回来,走进门洞发现楼梯旁的阴影里趴着个人,走近了才看出是叶宁,她趴伏在地上小声地呻吟着,旁边有一摊呕吐物,我把她扶起来,发现她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心情不好喝醉了酒,她额前沁着汗水,脸色和唇色都很差,手捂着腹部似乎在忍着疼痛。
我背起她往外跑,一边给那个在这个小区里开诊所的朋友苏铮打电话让他在诊所里等我,挂断电话后想让叶宁给张子健打电话时,却发现她虽然还醒着,却有气无力地连给我个回应的神情都不能,更不要说打电话了。
苏铮的诊所已经下班,他独自等着我们,询问完了叶宁的情况,他亲自给她做了化验和一些常规检查,又给她开了药和点滴。叶宁稍微缓和一些后给张子健打了电话,他急火火地赶了来,很紧张地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问这问那,得知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苏铮微皱着眉头叮嘱他们这几天注意饮食,最好是自己煮些清淡无味的清粥,其他东西都不要吃。他的眉头一直到送我们出了诊所大门仍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向他道别,问他是不是这就回家了,他说还有点事先不走。我没再说什么,陪着张子健一起护送着叶宁回到楼里。
一个星期很安静地过去了,事务所的装修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我手中正在处理的两件事都有了个相对美好的结局。这些日子的晚上隔壁一直很安静没再发生争吵,中午或下午我在厨房煮面时叶宁仍会跑出来找我聊天,她看上去心情很好,不像之前那几天总带着些忧郁的神色,脸色也好了很多。张子健每天按时或提早些回来,天天变着花样拎着些时鲜的水果,傍晚的楼道里总是充满着他家炖锅里飘散出来的香味。
在消除了对叶宁的担心的同时,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有点享受每个下午和叶宁站在小厨房里聊天的时光,她像个快乐的小鸟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从她的童年到学生时代的趣事,包括她曾经的初恋以及和张子健之间的感情发展,似乎无聊的休养生活把她给憋坏了,好不容易找到我这么一个听众,她终于找到了倾泻出口,一股脑儿地全倒给了我。
我在喜欢她。
有天夜里躺在床上我忽然正视了自己心理的变化,并为这个毫不识趣的感情投入有点懊恼,一边希望她过得幸福快乐,一边又希望能更长久地保持这种状态,即使只是每天下午站在厨房里看着她那张可爱的笑脸于我而言也是种快乐。我有点儿怀疑自己天天那样食不知味地吃方便面究竟是填饱肚子还是为了找个能把她召唤出来聊天的借口,以填补自己内心对她越来越强烈的渴望。
那天中午我正破天荒地享受着回笼觉,突然从隔壁传来一阵摔打声,许多易碎品被摔到地上发出破裂的声响,几样简单的木质家具发出移动或倾倒的砰砰声,间中隐约夹杂着低低的呻吟。我坐起身仔细聆听着这一连串的动静,早晨起床时我在楼道上遇见了出门上班的张子健,他当时阴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发现我的存在才忽然展露出一个机械性的笑容。不知道在我睡着的这段过程中他有没有再回来,但不管他是否在家,隔壁传来的声响都不像是两个人在争吵时发出的动静,我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出去来到叶宁的门外。
声音停止了,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我过于关心而出现了幻听,总觉得在这片寂静中有着些微不寻常的低吟呼救声。“叶宁?”我在门上敲了敲,喊着她的名字,但是里面毫无声息,没有任何回应。
她肯定在里面,刚才屋里发出的声响是她在发脾气吗?如果她不愿意被我打扰只需要现在隔着门告诉我她没事就可以把我打发掉了,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更没有任何声息告诉我她仍然在这间屋子里。
要么是她一个字都不想回答,要么就是她根本回答不了。
“叶宁!我知道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如果你不回答我就把门撞开了!”我在门上用力地拍打着,这一层楼的住户在白天大都外出工作,平时只有我和叶宁在家,我这么大声地叫嚷砸门也没有一户人家开门出来看。
叶宁的屋里仍是没有回答,我后退一步用力踹向门锁,随着大门的洞开先露出了叶宁的毛毛熊拖鞋,然后是她白皙娇俏的小脚,她的小腿上压着椅子,上半身几乎爬进了桌子下面,我冲过去抱起她,在她胸前和地上有一片红色的呕吐物,显然上一次令她呕吐的症状并没有彻底好转,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病情,这次已经严重到让她吐血并且昏迷不醒的地步。
我给苏铮打了电话,正巧他今天又是一个人在诊所里发呆,我告诉他叶宁再次病发,而且情况更加严重,是不是应该叫急救车把她送到医院去抢救,苏铮毫不迟疑地否定了我,坚持让我把叶宁送到他的诊所去。我背起叶宁就往楼下跑,在将叶宁托起来的瞬间我发现一个更令我惊慌的事情,她已经在昏迷中失禁了。
半路上遇到来迎我的苏铮,他脸上凝重认真的神色让我觉得他似乎正在想着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不免有点打扰他的歉意。
把叶宁放倒在病床上后,我想起应该给张子健打个电话通知他回来,想起叶宁的手机还在家里,便向苏铮交代一声打算回去打电话,苏铮不咸不淡地说:“去把手机拿来,电话先别打。赶紧回来帮忙。”
我匆忙应着往外跑,心底泛起一点点意外。
苏铮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兄弟,尽管从大学到现在我们长时间分开过很多次,却一直保持着不变的默契和习惯,他是个惜字如金的懒人,能用一个字说明白的事情他绝不再说第二个字,更不会像刚才这样干涉别人的言行。
“为什么?”我把叶宁的手机拍在旁边的床上,定定地看着苏铮。
此时他已经给叶宁挂上了输液瓶,并清理过她呕吐的污物,化验台上摆放着几支试管,其中几支正被他放进储藏箱里。听到我的问话他不紧不慢地递过来几只袋子:“上一次你送她来我当时就有些疑心,所以你们走后我又做了些其他检验,结果和我猜测的一样,她不是急性肠炎,而是氟乙酰胺中毒,这是一种无臭无味的剧毒药品,它能阻断人体能量代谢过程,刺激中枢神经,损害心肌和呼吸功能。上次她只是轻微的症状,头痛头晕、呕吐口渴,上腹部有烧灼痛感,视力模糊。这次她的情况更加严重,刚才已呈现短时间视力丧失的情况,小便失禁,心率不齐,有阵发性抽搐。虽然还没有完全的检验结果,但我可以肯定仍然是氟乙酰胺中毒,含量绝对超过了误服的量,完全可以要了她的命,如果不是她自杀就是有人在给她下毒。你拿这些袋子去把她家里正在食用的所有东西都收集一些回来,我一起拿去检验,如果我猜测得不错的话,你要有得忙了。”话音才落,叶宁急剧地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