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丐
文/庄 秦
庄秦教你灵感怎么来
这个故事发生在遥远的M国,但写作的灵感就在身边。大家一定都见过在街上只乞讨几块钱的骗子吧?也听说过关于拍花的恐怖谣言吧?我喜欢将各种不相干的元素交织在一起,编出一个新故事。假乞丐与拍花组合在一起,再加上浓郁的东南亚风情与惯用的第一人称写作手法,于是便有了《恶丐》这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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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国的雨季今年提前了十来天,天阴沉沉的,但雨点却没落下来。我拎着一只公文包,来到东圭勒码头的一家镜子铺前,瞄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现在我穿着一套合身的便宜西装,裤子虽然沾染了泥点,但却熨得很平整。我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乍看上去,我与州府写字间里的白领没有任何区别。
我满意地吹了一声口哨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支裹在塑料纸里的粉笔,蹲了下来。十几秒之后,在我面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行分别用中英文书写的粉笔字:
“出差到东圭勒,钱包被窃,请好心人支援车费七美金,回州府后定将等额归还。”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位好心的华裔孕妇,掏出七美金交给我,并留下了地址姓名。我擦掉面前的粉笔字,揣好钱,连声道谢。待这位孕妇走远后,我换了个地方,继续蹲下,拿粉笔在地面上又用中英文写了一行字,依然和刚才所写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行当了吧。不错,我是个乞丐。我叫王富贵,却没有什么富贵命。我一直认为,要做一个新型现代乞丐,不仅要将路人泛滥的同情心利用到极致,还必须拥有一定心理学、人际关系学知识。比如说刚才我在地上写的那些字,特别是7美金这个数字,是很有学问的。
从数学上来讲,7是一个最孤独的数字。有一道数学题是这么问的,把1到10十个数字分成两组,每组所有数字相乘,二者的乘积是否相等。答案是:不可能。因为其中一组里有7,乘积是7的倍数。而另一组里没7,乘积就不可能是7的倍数。所以说,只有7是最孤独的。
当路人看到7美金这个数字后,会在潜意识中认为我是个孤独的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法得到任何援助,于是同情心便会泛滥。另外,7美金正好是从东圭勒码头到州府的车资,这也更能让有心帮我的人相信我的说法。
事实证明,这一切很有效。刚才那位华裔孕妇给我的钱,已经是今天上午我收获的第六个7美金了。
现在我蹲在东圭勒的医院外,只要再得到7美金,我就会结束一天的工作。我每天只打算乞讨7个7美金。因为对于一向孤独的我来说,7就是我的幸运数字。
很幸运,我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M国当地男人走到我面前,看了看地上的粉笔字,立刻就掏出了7美金,扔在地上。我拿出纸笔,请他留下地址。当然,我不打算日后归还这7美金,我只是想让这个男人相信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但这个男人却没拾起纸笔,他看着我,说了一句话:“甘蔗摊、教堂、长途班车站、青年旅社、酒吧、镜子铺,现在又是医院外。小子,你生意不错呀。”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才看到这个男人手里竟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副明晃晃的钢制手铐。
“我是东圭勒警局的查旺警官,现在我怀疑你涉嫌诈骗,你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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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国,如果穿得衣衫褴褛,或是缺胳膊少腿,拿个破碗在街上乞讨,并不是不允许的。但像我这样乞讨,就有问题了。拿查旺警官的话来说,我虚构了一段经历,并依靠这段经历从好心人那里获取钱财,这与诈骗没有任何区别,行为甚至更为恶劣——因为我利用的,是别人的同情心。
所以,巡回法庭判处我三个月监禁,即日被送入位于山中小镇伊丹瓦附近的瓦古伊监狱中。宣判的那天,正好是那个月的7号。呵,我的幸运日。而我被关入的牢房,也正好就是瓦古伊监狱的7号牢房。
还好,这间牢房里的犯人人数不是7,否则我一定会更改自己的幸运数字。
大概这间牢房是为轻罪犯人准备的,不仅没住几个囚犯,牢房里还有一扇窗户,窗棂上安装了密密匝匝的铁栅栏。透过铁栅栏,我能看到满天的乌云。看到窗户后,我就暗暗猜想,如果手里有一根撬棒,就能撬开铁栅栏。可惜,即使撬开了铁栅栏,我也无法逃脱,因为牢房窗户在离地二十多米的地方,跳下去肯定会死的。
牢房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个住客。一个老头,一个小男孩。老头六十多岁,长得獐头鼠目,还驼背,穿了件花花绿绿的破衣裳。小男孩十二三岁,面相木讷,神情迷茫,嘴里流着口水,眼斜貌丑,一看就不招人待见。这两个囚犯,都是M国本地人,他们的脸都很脏,脏得甚至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老头看到我后,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问我:“先生怎么称呼?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叫王富贵,华人。”我答道。随后我介绍了一下自己被关进牢房的前因后果。
这个老头告诉我,他叫易迪力,那个丑男孩叫拉古,是他的孙子。他们和我一样,也被判了三个月监禁,但进来的原因,就比我更冤了。
这俩人竟与我是同行,他们也是乞丐。
易迪力的儿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孙子拉古有些轻度弱智,易迪力独自拉扯着拉古,靠街边乞讨为生。一周前雨季刚来临的时候,他们来到州府行乞,却因为不认识路,误打误撞在州府的政府大厦外坐地乞讨。那天却正好遇到有国外元首造访,随行记者拍下了拉古流着口水行乞的照片,于是州政府认为易迪力与拉古严重损害了M国国家形象,并将他们投入了瓦古伊监狱中,判处三个月监禁。
听完易迪力的介绍后,我不禁同情地说:“你们真是太不走运了,现在你们一定觉得很委屈吧?”
没想到易迪力却笑了笑,说:“被关进监狱里,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可以让我们躲过为期三个月的雨季。”尽管M国地处东南亚,但在雨季中蚊虫肆虐,缺医少药的乞丐更是容易罹患疟疾,所以他们被关入监狱,倒也省了不少事。易迪力甚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每年雨季来临的时候,都会故意犯点轻罪,带着拉古到监狱里避上三个月。
正当我们聊得起劲的时候,忽然从牢房铁门外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片刻之后,铁门开了,门外走入一个身着制服的胖警察,正是那天在东圭勒码头逮捕了我的查旺警官。在他手里,还拎着一台数码相机。
查旺警官一走进牢房,便幸灾乐祸地对我和易迪力、拉古说:“现在,我得为你们拍几张照片,并刊登在全M国最大的报纸上。哼哼,我得用你们的照片去警醒M国境内的其他乞丐,即使行乞,也一定要讲究职业道德。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做的事不要做!”
见查旺端起相机,易迪力却突然一把将孙子拉古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大叫道:“警官,你这么做,侵犯了我们的肖像权!”查旺却大笑道:“当你们被判处监禁的时候,你们所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挥了挥手,几个五大三粗的狱警冲了进来,把拉古从易迪力的怀中抢了出来,查旺端起相机,给拉古拍了张特写照片。
等查旺拍完三张照片,扬长而去之后,易迪力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沉默了许久,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大声说道:“糟糕,我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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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呀?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好奇地问。
易迪力的脸上蓦地滑下了两行浑浊的泪珠。他对我说:“今年的雨季提早到来了,我竟忘记再过几天,就是拉古的爸爸的十周年忌日了……我们已经十年没去祭拜过他了,今年怎么都得去坟前看看他,为他扫扫墓。”
“可是……现在你们在监狱里的呀……”我无奈地说。易迪力的眼珠又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说:“我得越狱!我必须带着拉古越狱!”
越狱?易迪力可真是异想天开。
易迪力突然双膝一软,跪在我面前,对我说:“王先生,你和我们一起越狱吧!我必须带着拉古一起去拜祭他的爸爸,我也有办法越狱。如果我们不一起越狱,日后你也会有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