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

夏容并没有觉察到我脸上的异样,但她还是说出了一句让我感到惊恐的话。“但那个韩哲看上去真的有些奇怪呢。他,像一个死人。”

[二]

整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脑海里不断闪现韩哲举止沉默而怪异的画面。据母亲说他是三岁的时候来我家居住的。而我比他大两岁。那个年龄段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了记忆,所以我一直都习惯了他住在我家里,并没有思考过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夏容的提醒突然让我不安起来。

我没有回家吃晚饭,而是在一间小店子里吃了碗面条。我决定去找冷颜。他是我在学校里的一个非正式社团认识的朋友。因为他对神秘文化颇有研究,所以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聊得很投机。后来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很久没有联系了,但我知道他就住在离警察局不远的地方。

冷颜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惊奇,像是知道我会来找他一样。

我坐在一条板凳上,风扇正对着我吹着干热的风。冷颜没有跟我说话,他很细心地蹲在茶几旁处理着一些奇怪的小家伙。我凑过头去问道:“这是什么?”

“你没有见过吗?”冷颜皱了皱眉头。“是蚕。”

“还真没养过。这就是传说中的‘春蚕到死丝方尽’吧。”我笑了起来,仔细地观察着冷颜的举动。那些蚕是白色的,跟毛毛虫的大小差不多,只是身上没有毛而已。它们不停地抬头,一排细小的脚像是锯齿一般。冷颜提起一片被吃得只剩下经脉的桑叶来,用手将上面攀附着的几条蚕移到新的桑叶上去。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那个竹条盘上大概有近千条的蚕。冷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它们重新安置好。我没有打扰他的举动,这个过程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

“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养蚕。”看到冷颜大功告成的样子,我说道。

“也是今年才开始养的。”冷颜移过身子来坐到电风扇的下面,他已经满头大汗了。“你来找我是因为最近传得很离奇的世界末日的事情吗?”

“嗯?”我并没有否认,而是接话道,“你相信吗?”

“看着这样的天气,不相信都难呢。”冷颜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并不相信世界末日的说法。灾难也许是有的,但还不是世界末日。你听说过诺亚方舟的故事吗?”

“嗯。圣经里的故事,洪水泛滥的时候诺亚遵从上帝的意思用一艘船保留了物种的事情。”我复述道。

“所以我想一定会有办法渡过灾难的。至少我可以。”冷颜看上去很悠闲。“你相信我们都会热死在地球上吗?”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因为我一直都认为那是个谣言。只不过我并没有对冷颜的话提出异议,因为他是个固执而神秘的人,我不想去争辩。

“你相信鬼魂吗?”我突然问他。

“为什么问这个?”冷颜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因为我怀疑我的表弟已经死了很久了,或许是跟他父母一起死的。可是他在我家生活十几年了。”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太安静了,几乎找不到存在感。”

“十几年?那不可能。”冷颜分析道。“他一直在长高长大,一个鬼魂怎么可能做到?”

听了冷颜的话,我突然恍然大悟,不禁对自己荒诞的想法感到吃惊。如果他早死了,怎么还可能长成少年的模样呢。我想一定是大热天把我烤傻了。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我特地找了一些冷颜感兴趣的事情和他讨论。我喜欢看到他滔滔不绝像煞有介事的样子,我觉得他能让我感到安心。

离开冷颜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特地站在他的竹条盘边看了会儿那些蚕,它们吃桑叶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有点像挠痒痒的感觉。

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大多数的人都选择在家里吹风扇或是空调。

空气里的温度并没怎么降低,我的衣服很快又湿了。我不由放慢了脚步,这样的热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在我慢慢走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有哀伤、有叹息、甚至还有哭泣,那些声音混杂在炎热的空气中似乎是从地面往上升腾的。它们就待在我身边的某个地方,带着疼痛的绝望。我努力地去分辨,却又听不太清楚。我怀疑是因为听久了蚕吃桑叶的声音而产生的幻听。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双手冰凉冰凉的。

第二天上班我有些无精打采,但是来警察局登记失踪的人依然很多。我坐在办公室里,外面的队伍排得远远的。一个男人填完资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帮他找到亲人,我微笑着点头应允。紧接着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她的头发随意地挽在一起,穿着一件很过时的大红色长裙。她的神情憔悴,脸上有点神经质的感觉。我连忙坐直了身子,生怕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她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很快递过去一张表格。“把基本的信息都填一下吧。”她把表格拿在手里看了看,摇头道:“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说道:“这里是警察局,你是不是走错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放到办公桌上。“我是来拜托你们帮我找这个人的。”

我拿起照片看了看,那是一个小孩子,约莫两三岁的样子。“可是你没有相关的资料,恐怕我们帮不了你。”

听完我的话她突然冷笑道:“我有资料你就能找到吗?你们都是骗子。登记了以后就什么都不会管了。”

对于她的变脸我有些手足无措,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更加得意了,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疯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否则我还会来的。”

我猜想也许她受到过什么打击精神失常了,所以我并没有打电话叫警卫进来。她也不拖泥带水,说完这些话就站起来推开排队的人群走了。我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接待其他的报案者。

整个一天我都不是很舒服,尤其是那个疯女人来过之后。我总觉得她一直站在我的背后,用诡秘的眼神盯着我,露出冰冷的笑。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父亲坐在桌子前没有说话,脸上并不好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拿起筷子来自顾自地吃。

“最近工作怎么样?”母亲问我。

“嗯,挺忙的。很多人失踪,我要负责接待。”我回答道。

然后母亲没有再问什么,而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话语,整个餐厅里只能听到扒饭和咀嚼的声音。父亲突然咳了咳,盯着我。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你这些天看到韩哲了吗?我今天打电话去他工作的超市了,他已经有五天没有去上班了。”父亲的嗓音很沉。

我愣了一下。如果不是父亲的提醒,我都没有注意到韩哲没有坐在餐桌旁吃饭。这真是一个不妙的感觉。

“你说最近很多人失踪?”父亲突然焦急起来,“难道韩哲也失踪了?”

“我不知道。”我有些不怀好意地讪笑道,“反正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都怀疑他在很多年前就死了,跟个鬼魂似的。”

“你个混蛋,你在说什么?”父亲猛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凶残,虽然已经习惯他对我的不冷不热,但这个样子还是吓了我一跳。我转过头去向母亲求救,母亲的脸色煞白。

“你明天去警察局也登记一份韩哲的失踪资料吧,让你的同事一起帮忙找找。”母亲怯弱地说道。

“嗯。”我应允了母亲的话。虽然我很想告诉她警察局对这种事情不会怎么上心,但我看到父亲激动的模样还是没有说出口。

“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父亲重新坐了下来,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找不到韩哲,就不要回来了。”

我很想反驳父亲,顶撞他,但我没有这个勇气。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父爱,他和大街上其他彪悍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区别。他说,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这真是一句残忍的话。但是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那天我很早就上床休息去了。我把灯关了,拉上窗帘,屋子里漆黑一片。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片黑色的沼泽地里,不断地下沉,找不到任何的支点。很多人都站在岸边,他们冷笑着看我,不管我如何的求救都不愿意伸出自己的双手。我恐惧极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巾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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