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

我喊她:“妈。”

她并没有回应,依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母亲绝望到想要去自杀。也许她真的认定父亲会杀了我?!我抬头看了看父亲。他叹了口气,将母亲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种苍老悲哀的眼神突然触动了我,让我感到很心酸。母亲开始张着嘴无意识地说话,父亲把耳朵凑上前去听。我没有动,但我听到了只字片语。

母亲说:“不要……不要这样对他,求你了……他还是个孩子。”

我看到父亲的身体微微地颤抖,那些凶悍的气势好像突然之间一去不复返了。他说:“你有事就去忙吧,我照顾她。”

很奇怪,父亲这次并没有问起韩哲的事情。这让我很不自在,好像有什么东西悬在了心口。但它随时可能会掉落,狠狠地砸在身上。

[五]

我走在大街上,阳光很大,却一个人都没有。街边的店铺都关门了,死气沉沉的。我盯着自己脚底下的影子,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我觉得那是一个坑的形状,坑的下面是柔软的细沙或者是潮湿的沼泽地。我站在上面,随时都可能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我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找到我。

后来我看到一只手从那暗黑的影子里伸出来,它来自地表以下,它突然抓住了我的脚。我知道它想把我拉到另一个世界去。我恐惧极了,用力地挣开它往反方向跑去。但那影子一直待在我的脚下,那只手随时可能再次伸出来。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犹如呜咽一般。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趔趄着往前倒去。我回过头,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颗人头。它并不是随意地放在地上,它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牢牢地固定在那里。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却丝毫不敢久留,站起来继续往前跑。我感觉自己的腿像是要融化了一般,越跑越没有力气。然后我看到了一堆堆黑色的头发扑在地面上,那些头发慢慢往上支起,下面生长出一颗头来。

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我身边的地面上不断地往外冒出一颗颗人头来。他们偶尔交头接耳,偶尔放声大笑。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看着我,微笑着,像是在对我发出邀请。我拼命地摇头,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下陷去,那些泥土淹过膝盖,淹过胸口,淹过肩膀。我想大声地呼喊,突然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在一段熟悉的音乐铃声中,我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和后背都布满了冷汗。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我依然不敢相信,我怀疑如果不是有人打进电话来,我真的会就这样死去。

“你怎么半天才接电话?”是夏容的声音。

“我做噩梦了。”

“其实,我打电话过来是想跟你说……”夏容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你们家让我总感觉很奇怪,我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我明白。”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了挽留的心境,只是淡淡地说道,“好,我们分手吧。”

我下床走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这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我觉得是冷颜的话给了我某种奇怪的暗示,让我想到地表之下会有另一个人类的世界。他们像鱼活在大海里一样活在泥土之中。

街边的大屏幕在滚动播放着最近发生的自杀新闻,政府提醒广大市民不要轻信谣言。我觉得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并不相信那些所谓世界末日的谣言,只是他们早就绝望了,但没勇气去死,所以他们宁愿去相信世界末日。他们没有独自死去,他们成群结伴。

太阳持续散发着巨大的热量,这个城市好像因为炎热开始变质了,甚至细心的话你还能闻到腐烂的味道。

我回到警察局,阳茶山找到我,给我看了一份数据。

他说:“现在从下水道里找到的尸体只有最近登记失踪人数的三分之二,所以还有些人不是这样自杀的。政府已经下令暂时封闭所有井盖,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人去下水道自杀了。”

“关于这次集体自杀的调查怎么样了?”我问道。

“初步怀疑是有人利用手机短信和网络散播谣言,煽动集体自杀。那边的同事好像已经锁定了一些相关的网站,只等着抓人了。”阳茶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妈还好吧?”

“嗯,可能需要休息很长时间。”我说道,“我爸在医院照顾他,我可以正常工作的。”

“那就好,我们也正需要人手。核实如果没有疑问的话,有些失踪案就可以结了。”

“我这就去办。”

“没事,人都死了,这个也就不用急了。”阳茶山接着说道,“你觉得还有些人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自杀呢?”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了冷颜的话。“他们会不会活埋自己?”

“活埋?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阳茶山诧异道。

“没,我只是随便说说。”我并不想告诉他关于冷颜的假设,那是蛊惑人心的东西。我想只有活埋自己才能留在地底下,更加接近另一个世界。如果真的用泥土将自己淹没,忍不住呼吸的时候泥土会灌进嘴巴里,喉咙也会疼的感觉吧。想到这儿我的身子不禁抖了一下。下水道的井盖可以封起来,但是整个地面能够封起来吗?他们可以将自己埋在里面,再也不要出来。

“算了,我们不要乱猜了。你跟我一起到案卷室取点案例参考一下。”阳茶山往前走去。

我跟在后面,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自己刚才的想法。韩哲已经失踪很久了,他是不是将自己活埋了呢?!不,人怎么能活埋自己?会不会他们还是在集体行动,互相活埋。只不过那最后一个人要怎么办呢。我越想越多,头疼得厉害。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也有几天没看到了,她没有再来找我,是不是她也失踪了?

“你发什么呆呢?”阳茶山在一旁笑道。

“没事。”我看着满架子的案卷,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的姑姑和姑父十几年前就死了,那很可能是非正常死亡,是刑事案件。警察局有备案才对的。于是我问阳茶山:“这里的案卷齐吗?能不能找到十几年前的案子记录?”

“应该挺齐的吧。只不过十几年前的东西可能不是很全了,如果有记录的话也应该比较简单。”阳茶山转头看着我,说道,“你要找什么?”

“一点私事,可以替我保密吗?”

“没问题,不弄乱了就没事。”阳茶山笑道。

我努力从父母之前的一些谈话中分析姑姑去世的大概年份,还有父母每年特定的日子都会带韩哲去扫墓,那大概就是姑姑的忌日。依靠这些我很快找到了一个档案袋,上面写着受害者的名字和日期。正是关于姑姑和姑父那件案子的资料。

阳茶山说得没错,案子的记录果然很简单,但我还是依靠上面的信息还原了部分真相。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在十几年前是姑父的情人,她想让姑父离婚娶她。但是因为韩哲的关系,姑父拒绝了,后来还和她断绝了来往。本来姑父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对家庭负起责任来,但很多事情并不这么简单。那个女人不依不饶,最终将姑姑和姑父一起杀害了。她也因此被抓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十几年过去了,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可能因为神经错乱的关系被释放了。她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但她还清楚地记得姑姑家的地址还有那个孩子。所以她想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起这些事情。

我的心感觉莫名的寒冷。

[六]

几天以来我都坐在办公室里等那个穿红裙子女人的到来,但是她爽约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一样。我在报纸上给韩哲登了一份寻人启事,后来有人打电话说在一个地下通道见过他,只是没有联系方式。知道他活着就行了,我并没有打算找到他,也许他只是想离开而已。空闲的时候我会想起夏容。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觉得自己说分手的时候像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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