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柴镇

无数次矫老头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真的连杀掉这个不孝之子的心都有,而且渐渐地,这种念头不但没有平复还与日俱增。

虽说矫铁如今贵为镇长面前的红人,事业正朝如日中天的方向稳步发展,可这并没有为他带来多少看得着的、实际的利益。月月就那么几个死工资,另外再加上老爹不菲的退休工资,生活还是无法回避地捉襟见肘。主要是矫铁在赌场上日积月累地输钱使他债台高筑,欠下一屁股的高利贷,光是每月的利息就差不多让他所有的收入入不敷出。本来以矫铁的秉性,完全可以尝试着赖掉这笔账。但是债主在社会上极有背景,名声响彻整个西北大地。矫铁一点花招也不敢耍,只能老老实实地忍受作茧自缚的苦果。

这天矫铁又一次遭遇逼债,对方很清楚地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在一个礼拜之内还是不能将首期应该偿还的十五万凑足,那么付出的代价将是被剁掉一只手。矫铁一筹莫展,十五万啊,这个数字对于他这个月光族来说可谓天方夜谭。走投无路之下,矫铁再一次想到自己的老爹。

“你肯定还有私房钱!”两年以来第一次踏进护理院的矫铁冲他老爹十分肯定地说。

“孽畜,你还有脸管我要钱,你看我像钱吗?你难道真的还有脸管我要钱吗?”矫老头异常气愤地说。

“反正我不管,你是我爹,遇到困难你应该站出来帮我!”矫铁激动地说。

气得没脾气的矫老头冷冷地说,“行了,啥也不说了,你把我这一身老骨头卖了吧,看看能值几个钱。”

“啪”的一声脆响,情绪失控的矫铁丧尽天良地掴了自己的老爹一巴掌,“不要跟我来这一套,这种节骨眼上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离开护理院时矫铁撂下了这样一句话。

矫老头心寒得如同刀割。既然有虎毒不食儿这个成语,那么总该有虎食毒子吧。矫老头有感而发地发明了一个成语。

最近争创文明乡镇,作为骨柴镇的城管队长,矫铁要做的工作有很多。不管出多大的事,心情多么糟糕,唯一能让自己好受的,就是在忘我的工作中寻找成就感,化解所有的不愉快。

矫铁穿戴好一尘不染的城管制服,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大大咧咧地朝小商小贩经常出没的一条繁华街道走去。不知哪个商贩喊了一声,“城管来了!”这条街顿时风声鹤唳,卖水果的推着三轮车撒腿就跑,摆地摊的胡乱包了东西转身就逃。当天最倒霉的要属罗老头,他正向一个客人兜售肉饼,因此贻误了逃跑的最佳时机,等他反应过来,矫铁已经飞起一脚,踢向罗老头三轮车上搁的案板,哗啦一声,案板被颠覆,肉饼悉数落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

“知不知道在这地方卖东西阻碍交通?”矫铁声色俱厉地说。

不承想罗老头这边并不像其他的商贩一样不停地认错,好话说个一箩筐,防止没收东西。罗老头只是平静地说:“年轻人,你的印堂发黑,看上去有凶兆啊!”

矫铁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意外,联想近来的烦心之事,不禁怒火中烧,“什么凶兆不凶兆的,还不快滚,是不是三轮车不想要了。”

罗老头咧嘴笑了笑,笑得很难看,说,“年轻人,只怕你还不会骑三轮车!”

“少给我废话。”矫铁说完又是一脚,三轮车上放的电子秤应声落地,粉身碎骨。

罗老头的脸色变了,愣愣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电子秤说,“真不知好歹,小心遭报应。”

矫铁脸上掠过一阵凶残,熟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狠狠地一扎,三轮车的气被放了,胎裂了一个大口子。

罗老头意味深长地瞪了一眼矫铁,弯下腰一个个捡起落在地上脏兮兮的肉饼放回案板,然后推起一只胎没气的三轮车离开。就在这时,矫铁又是一脚踢中案板,罗老头的肉饼再次回归地面。不过罗老头好像并不在意,一边离开一边淡淡地回过头阴郁地对矫铁说,“小心我卖了你的肉!”

时至中午,矫铁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睡午觉。行将进入梦乡,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打开门,来者让他惊讶,是自己的老爹,莫非来给他雪中送炭?矫铁赶忙挪开身子,让老爹进入房间。

矫老头连坐也没来得及坐下,矫铁便迫不及待地说,“爸,上回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今天来这里是不是钱的事情有眉目了?”

“能有什么眉目,我就是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矫铁一听,立即不耐烦了,“真滑稽,没事往我这跑什么跑,也不嫌累!没事该上哪上哪儿,不要影响我午休!”说着矫铁走向床边,倒头就睡,片刻之后,鼾声大作。

矫老头是在这个时候拿出藏在身上的一听可乐的。这听可乐所含的毒害物质绝非那么一点点轻描淡写的咖啡因,矫老头用针管注射了剂量足以使一个成年男子毙命的砒霜。他清楚自己儿子的臭毛病,嗜可乐如命。矫老头把这一听邪恶的可乐放在了儿子的床头,轻轻地离开了。

矫老头做完这件事之后心里的惧怕让他出现如梦似幻的感觉,他绕着骨柴镇走了好几圈,如果不是双腿真切的疲乏,矫老头一定以为这是一场梦。从日上三竿的中午到黄昏降临的下午,矫老头琢磨着矫铁这个时候应该睡醒了,八成可乐都已经被一饮而尽,正和这个世界告别呢。

又延宕了些时间,矫老头摇晃着向矫铁的出租屋走去,沿途的马路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的人群,不知道再看什么热闹,矫老头也挤进去看了看,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动作有些扭曲地躺在地下,大概是被车撞到了,看样子撞得不轻,人似乎已经死了,嘴角上还残留着血迹,一看就知道内脏撞坏了。围观的有个大胆群众伸手摸了摸黑衣男子的鼻孔下方,摇了摇头说,“这人断气了。”

突如其来的这具尸体好像是为矫老头即将看到自己儿子尸体的一个预热,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这具尸体很久,企图习惯自己面对尸体的恐惧,这种心理安慰对矫老头显然卓有成效,他内心的恐惧削弱了许多。当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时,矫老头镇定自若地去相见他的儿子矫铁的尸体。

可能之前矫老头走出这个房子时没关好门,此时门是虚掩的。由于之前有了思想准备,推开房门的矫老头并未对矫铁的尸体在思想上有什么难以接受。可乐瓶子依旧放在床头,只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矫老头甚至都能想到矫铁醒来看到可乐一通牛饮的样子。从小他就是这样疯疯癫癫,一点警惕性也没有。

矫老头静默了几分钟,出门报了警,他有意将声音表演的格外慌张,把见到儿子尸体的焦急万分、语无伦次、号啕大哭体现得无懈可击。接着,矫老头又平静地给自己的老同学陈法医拨去电话,“老陈赶快准备一下吧,镇上就你一个拿得出手的法医,就按之前我们商议好的,心肌梗塞导致的死亡。”

电话那端的陈法医说,“这个没问题,警察那边你要好生应付,别露出马脚了。”

两天以后的一个骤雨初歇的日子,矫老头和陈法医约在天台见面,陈法医有点动怒地埋怨矫老头说,“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差一点儿就露出马脚。老矫不是我说你,你这手段真的太残忍了!”

矫老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心想老陈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有点情绪是应该的,虽然之前答应他的时候极端爽快,并没有丝毫投鼠忌器的意思。

矫铁的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出殡的那天,骨柴镇下着如毛的小雨。罗老头阴暗地在一旁目送着出殡的队伍向镇郊的戈壁走去,他看到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仿佛转瞬之间就蒙上了一层如烟的水气。他拨拉了拨拉稀疏的头发,感觉到了雨水的湿润是那样的冰冷。他突然怪怪地大笑了起来。如果说在雨水中哭泣很忧伤很写意,那么在雨水中大笑就显得有些心怀鬼胎了。

深夜,罗老头没挖多深,矫铁的尸体就出土了。上肢肌、下肢肌、腹肌、背肌,罗老头尽情地挥刀,一块块肌肉血淋淋地在一旁堆积。矫铁的尸体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尸体了,勉强可以称之为残骸,肠子流了一地,苍白的骨头挂着碎肉生生地裸露着……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