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心
当然,这完全是一种聊斋式的臆想,把邵帅的死归罪到鬼怪身上,书生遇鬼通常上演的都是一段人鬼情未了的佳话,而开膛破肚剥皮抽筋则太杀风景,而且这个故事漏洞百出。首先,邵帅宿舍在三楼,女鬼为何驾着月光从天而降,又为何宿舍里的另外几个人看不到,偏让邵帅看到?于是又有了另外一个版本。是夜,月光如霰,给窗外的世界披上一层童话般的色彩,宿舍里的人都睡熟了,邵帅却无心睡眠,他趴在窗台上向楼下空地上望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这时一个娇柔的身影披着一身月光出现在楼下,邵帅轻轻地推开窗户向下招了招手,然后蹑手蹑脚溜出宿舍,与楼下那个不知是美女还是美鬼的相拥着向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警察调查的时候,就有人跟警察这么说的,这时却发现大家都是“听说”的,却查不出是听谁说的,所以也就没人证明邵帅遇害当晚和人一起去了小树林。
还有一种说法是那个第一目击者讲述的,他说,那个可怕的瞬间以噩梦的形式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在经过反复煎熬后,他记起了些许的细节,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说在看到挂在树上的邵帅的瞬间似乎看到一个身影逃离了现场,但他一会儿说是女的,一会说是男的。警察问他当时在干什么,他说自己尖叫过一声后就晕了过去,中间醒来过几次,醒来后他都看见邵帅龇着牙对着他笑,于是他就又晕过去了。几次反复后,他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刚刚一清醒就强迫自己晕过去。晕厥是人的神经系统的一种保护措施,起着电路里保险丝的作用,如果神经里的这根“保险丝”不断掉的话,人的神经就会彻底崩溃掉,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变成神经病或是精神病。就在警察为他录口供的时候,他还晕过去一次,瞪着眼睛,白沫子从嘴角流了一地,一涌一涌。他被吓坏了。
如果这家伙说的是真的,那么邵帅就是被人杀的,而不是被鬼杀的。
邵帅死后,我们都感到很无聊,再找不到一个像他那样能让我们开心的人了。我们在一起除了聊邵帅外,还很怀念那天一起喝的那碗粥,大家一致认为,那天的粥味道很特别,令人终生难忘。我很想告诉他们,其实那天的粥是蓝老板自己喝的,一定加了特别的东西,因为上错了,我们才有此口福。但我忍住了没说。
这时金大牙从楼梯口走上来,他像浮出水面的一头海怪,硕大的头颅带着他瘦小的身体从楼梯口升上来,立在我们的眼前。尚郝佳最先看到,她悄悄碰了碰我,我也看到了,接着庄牡丹也看到了,我们相继恭恭敬敬地立正身体,努力堆出一脸谄媚,范思铎背对着金大牙,所以他没看到,他还在絮叨邵帅的事。
范思铎说邵帅死前曾迷恋上了一个叫蓝小玥的女孩子,我们问蓝小玥何许人也?答,蓝小玥者,肉粥店蓝老板之女也,年方二八,貌美如花,闺中待嫁。范思铎为了将这个故事渲染得缠绵悱恻,他还要我们相信蓝小玥非常漂亮。他依次扳住我们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直到我们相信。原来自从喝过肉粥之后,他们就迷恋上了肉粥的味道,还说粥里一定是加了大麻,让人上瘾,遗憾的是他们再没喝到那么好喝的粥,却意外认识了蓝小玥。蓝小玥美得令邵帅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后,多情的心便失去了维护。范思铎说邵帅痴心错付给了一个人魔,一个喜欢吃人的女孩子,为了让女孩吃到世间最可口的人肉,邵帅在美丽的月光下将自己吊到了树上,并亲手将自己剐成肉脍,只为让女孩子一饱口福。而蓝小玥含泪咀嚼着邵帅的富有韧性的身体,嘴角好看地挂着些许血丝,每吃一片都会轻轻地说一声“I love you”。就这样,这对冤家在童话般的月光下,上演了一幕生死恋。范思铎企图将这个故事讲得更缠绵一些,所以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想以感动自己的方式来感动我们。
范思铎正含着泪光向我们描述邵帅如何像一只公螳螂一样为了爱情心甘情愿被母螳螂吃掉的时候,金大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们!干什么?”金大牙声音低沉得像滚过一串闷雷,击中了范思铎,后者浑身战抖了一下。
“报告系主任,范思铎在散布小道消息说邵帅是被人魔吃掉的。”庄牡丹兴高采烈地说。金大牙晃着大脑袋转到范思铎前面,打量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范思铎的脑门儿,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报告主任,我是在胡说八道!”范思铎是聪明人,他决不会让人有机会给他灌辣椒水上老虎凳的。
“你们怎么不上课?”金大牙问。
“我们下午实验课,来器材室搬器材的,可是管器材的老师不在。”尚郝佳回答。
“所以你们就躲在这里散布谣言?”金大牙两颗大门牙支在外面,几乎压住下嘴唇。
“报告主任,散布谣言的是范思铎,我们是在听他散布谣言。”我如实地回答。金大牙看向我,我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危险的信号。收拾学生是他最乐意做的事,他在这方面的造诣远远超过他做系主任。
“你们,过来。”他狠狠地看了我们四个一眼。
金大牙把我们领到地下室的一间屋子前停下来,摸出钥匙打开门让我们先进去,我跟在他们三个后面,几乎是被金大牙一把推进去的。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金大牙,他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这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室,收拾得很干净,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办公桌,桌上有台灯和几本书以及一只奇形怪状的笔筒,让我联想到人的头骨,办公桌后面是一张单人床,床上有被褥叠得很整齐。而在这间屋子的另一侧,靠墙一排铁皮的文件柜,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操作台,一看就是实习工厂报废机床改成的,扎扎实实地蹲在地中央,操作台上有电磁炉和锅具。听说金大牙是单身,以校为家许多年了,这是他的宿舍。他今天抓到我们逃课不带回办公室,却把我们领到他的宿舍来干什么?
金大牙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又招手叫我们站过去。我知道他要给我们上政治课了。我和范思铎早都习惯了,在金大牙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好,这个距离可一定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行,金大牙“训导”的过程中会夹杂着一些肢体语言,需要与你的身体有一定的接触。如果站得远了,他的手要是够不着你,情急时他就会飞起脚来。当然了,如果站得过近,他手上的力道就会完全作用到你的身上,领教过的人都有体会,说金大牙一定练过一阳指,而且还是童子功。故此,只有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他既能用手指够得着你,而你又可以借助身体的轻微扭动卸去“一阳指”的大部分力道,使自己的身心免受伤害,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把握得好的。尚郝佳和庄牡丹在我身边距金大牙稍远的地方站好,相互依偎着,像是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兔儿。我替她俩担心,因为在金大牙手底下,男女是平等的,真怕尚郝佳弱不禁风的小体格会被一脚踹得贴到身后的墙上,想到这里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尚郝佳贴着墙壁滑溜下来的样子。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在金大牙的淫威之下,我们的意志受到残酷的考验,我知道范思铎已经撑不住了,不出十秒,他就会全线崩溃掉,果然在我刚刚倒数到“八”的时候,范思铎突然大叫:“我错了,我交代!我全交代!”
“哼,说吧!”金大牙用鼻子得意地哼了一声。
“可是……可是您想让我交代什么事啊?”范思铎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保证。
“人魔是怎么回事?”
范思铎恍然,知道这是无法逃脱的宿命,索性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和勇气,道:“我们只是在探讨人吃人的历史和方式,是他们把我的话理解错了,我没说邵帅是被人魔吃了。”
“什么人吃人的方式?”
“是这样,说起来话就长了,如果您愿意听,我可以慢慢跟您说,您看我可以坐下来吗?”范思铎腆着厚脸皮向一把椅子走去。
“站着说得清楚。”金大牙喝住范思铎,那小子吓得赶紧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