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的夏天

我神经质地站起来,试图拔掉手上的点滴管好离开,可用力过猛,针尖刺破了血管,血流得到处都是,还没走出病房就被进来查房的护士长发现了,这个泼辣的中年女人立刻叫来一帮小护士,将我拖回床上,帮我止住血,还注射了镇静剂。

“老实给我待着,你妈说了,让我好好关照你,别想逃跑。”护士长恶狠狠地说。

谁是我妈?去死吧你们!

我只恨自己力气小,她们难道想要非法拘禁吗?我大喊我没病,让我回家,可她们只是死死地按住我,根本不理我。没过多久,药发生了作用,我的眼皮像是涂上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了。

04

我做了个黑色的梦。黎晖漂浮在一个黑洞洞的火山口上,背上生出两只黑色的翅膀。虽然地面上布满毒蜘蛛和黑色的蜥蜴,但我不怕,我只想靠近他。我拼命地跑,可离他越近他的身体越往下坠。他冲我喊,让我离他远点,但我还是失控地朝他跑去。最后他坠入了火山口,火山里的岩浆吞没了他和那对翅膀……

我就是这么惦记黎晖,连做梦都会梦到他。醒来后我揉了很久的太阳穴,这个梦真让人头疼。好在点滴已经打完了,我的气力恢复了许多。

“各位观众早上好,欢迎收看早间新闻。今晨,一名环卫工在三环线的艾玛路附近发现有一名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该男子应该是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到,司机逃逸,警方赶到现场时该男子已确认死亡。该男子身份暂时不能确定,如有市民了解其信息请及时跟警方联系。”

“我每天都在这里扫马路,今天早上刚来就看到那个年轻人躺在地上,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喝醉酒的,可过去一看,七窍流血啊。他身上没有酒味,昨天晚上又下了场暴雨,肯定又是哪个没良心的撞死人逃跑了,这条路上今年已经死四个了,啧啧……”

电视屏幕上是本埠新闻的画面,皮肤黝黑的环卫工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发现,镜头一闪,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死者脚上的帆布鞋那么熟悉,石墨蓝的匡威,鞋帮上还有块淡红色的痕迹。

我认得那双鞋,那是我送给黎晖的生日礼物,他画画时不小心把丙烯颜料弄到了鞋帮上,洗不掉的。虽然镜头里没出现死者的面孔,但我已经能从衣服裤子还有鞋子上确定,那人就是黎晖!

大清早的,护士们大概都去查房了,我连病号服都没换就冲出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前的十字路口上犹豫了片刻,最后,我放弃了去电视台打听的计划,决定去公安局。

身上的钱一定是被美姨拿走了,我只能跑过去。路上无数人对我侧目,指指点点,一定以为我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

警察也差点以为我是疯子,根本不信我的话,我说我是死者的女朋友,他们却让我先打电话给家里人。最后我只好打电话给美姨,等她跟警察们解释了一番,又登记过身份后,才让我见到黎晖的尸体。

他的脸灰得像蜡像,我怀着一丝侥幸怀疑躺在那里的不是他。可我不能自欺欺人,他眉间的小痣,手臂上的胎记,还有身上的衣服,一切的一切都证明那就是他。好心的女警告诉我,手机钱包手表,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一定是出事后被人偷走了,所以不能确定身份。

我不知道究竟要有多坚强才能承受接连到来的死讯,昨天是最要好的姐妹,今天是男朋友,下一个是否就轮到我了?惶惶此世,难道我不过是这世上无所作为等待命运安排的废物一只?

不,我不想这样!我得为黎晖做些什么。

05

曾经看到路边有人高举寻找目击者的牌子,我只是报以冷漠的目光,时至今日,举着那块牌子的人是我,我才知道,冷漠有多伤人。每天站在黎晖出事的那个地方,高举着自制的POP小广告,我的脸被路人的目光和灼灼的烈日晒得滚烫。可除了期待黎晖会还魂来告诉我真相之外,别无收获。那位上过电视的环卫工也让我别浪费时间了,那晚下暴雨,谁会跑到外面来呢,估计没有目击者。

我就不信还真没办法了,我有钱,可以高价悬赏。我在报纸上刊登了大幅广告,只要能提供确切的消息,我会给对方一万块钱。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别人给的消息就是真的,而不是瞎编出来骗钱的呢?”美姨看到报纸后担忧地说,“你为那个男生做的事已经超出了能力范围,人死不能复生,算了吧。”

“我爱黎晖,他也爱我,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值得。你懂什么,你这种人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吗?”我狠狠地白了美姨一眼。

没想到美姨居然顺手就扇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不能这样说我!”她的声音在颤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难道是想哭?拜托,是她打的我啊,我都没哭,她哭个什么劲?

我承认她对我还算不错,不论是爸爸生前还是死后,都同样细致地关照我的生活,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有资格打我。充其量她也只是个比较用心的保姆罢了,“继母”这字眼不适合她,她的年纪配不上“母”字的称呼。也许我的话说重了些,但我一直就是这么说话的,她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很想冲上去也给她一个耳光,但眼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黎晖的事还没完。

我接到好几个电话,其中有些人根本就是来骗钱的,只要我多问几个细节他们就立刻穿帮,只有一个人说的挺像那么回事。那人说自己是个流浪汉,一直住在环线边上的水泥管子里。那晚,他看见一个年轻人冒着大雨在街头站了很久,像在等人。后来,一辆深蓝色的小车飞快地撞了过去,年轻人当场被撞飞。小车停了下来,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下了车,在年轻人身边看了看,拿走了什么东西。可惜当晚雨太大,他没看清男人的长相,也没看清车牌号码,只记得对方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面目难辨,但也足以认出对方戴着一副黑胶框眼镜。

我去了流浪汉说的水泥管,管子里放着一卷破席子和一堆空塑料瓶,水泥管里留下的肮脏痕迹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留下的。于是我付了一万块给这个流浪汉,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

我又去了黎晖家,向他妈妈询问那晚他究竟去了哪里,有谁约过他。黎妈妈红着哭肿的眼睛,以近乎指责的语气告诉我那晚黎晖接过一个女人打的电话。黎晖为了省电话费,通常一回家就把手机号码呼叫转移到家里的座机上,所以黎妈妈总是能接到女生打来的电话,有时黎晖会说上很久,打扰她的休息,为此她已经耿耿于怀很久了。

“可是,我很少在晚上打电话给他,通常我们都是发短信。您知道是谁打给他的吗?”我忍不住追问了,虽然我没勇气告诉黎妈妈我就是黎晖的正牌女友,但我为黎晖做了这么多,她应该也能看出我跟黎晖的关系非比寻常。

“不知道,反正听声音是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吧。黎晖不让我管那些,你肯定也知道他个性强,如果多问了他肯定不高兴,反正他成绩一直都那么好,我也就不操心。”黎妈妈泪眼婆娑地看向我,让我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06

从黎家回来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回答那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问题。世上所有疼我的人全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唯一可以沉溺的只有网络。我相信未曾谋面的朋友,她们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她们不会对我有所图谋。

我最信任的网友名字叫K,她很神秘。因为我的英文名是KIKI,于是我认定这个朋友是老天安排给我的。我们聊得很投机。K是个很高瞻远瞩的女生,她的很多观点比起我和罗娜来都要成熟,遇到什么事我都喜欢跟她商量。但是这一次,我对她失望了。她竟然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必沉溺在悲情里,伤心是无谓的,未来才最重要。

“没想到你是个心肠如此冰冷的人。”我愤怒地留下这样一行字就下线了。在这种时候,我最需要的是鼓励和支持,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的性格有点偏执,越有人反对越想去做,尤其是现在,查清真相的冲动因为K的反对而爆发到了最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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