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的夏天

文/何许人

  01

灰色的路面被太阳烤得发软,汗水落在地上马上就会变干。透过车窗能看见地面蒸腾出一层婀娜的热浪,来来往往的路人和车辆全都扭曲得变了形。交通频道的主持人在广播里开着玩笑:扔块牛排在地上会变成几成熟呢?

血管里就像爬着蚂蚁,我静不下心,虽然车里有空调,但我就是不愿意等美姨。可她却还在店里跟两个很八婆的售货小姐唧唧歪歪,如果不是她那张脸漂亮,爸爸才不会要她呢。听说她在跟爸爸结婚前在那种很复杂的地方工作过,这样的继母,真想赶她出家门。

“您慢走,欢迎您下次光临。”在我的耐心额度即将用完之前,美姨总算扭着腰出了店门。在她身后,是正对着我们指指点点的两名导购小姐,似乎颇为羡慕,隐约有议论声传来:

真是一对姐妹花。

什么姐妹花,那是太太的女儿。

女儿?不可能吧,太太那么年轻……

美姨打开车门进来,热浪和美姨身上的香水味让我嫌恶地皱起眉头。美姨递过来一只蓝色绒面首饰盒,讨好道:“十八岁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她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吧。我懒得看,直接扔包里,“我爸的钱也不是捡来的,别这样大手大脚。”

“我没有,我只是想送你一份礼物。”美姨的声音明显小了些。

“有空就去相亲吧,早点找个长期饭票比较保险。你别忘了,我爸已经死了,林博那样的小男生可是靠不住的。”我很不领情地说道。昨天我看到她又跟那个林博打电话了,那个戴黑胶框眼镜的大学生曾是我的家教,两人不知暧昧了多久。

也许我的话太直接了,美姨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KIKI,我不会再结婚了,我只希望能跟你一起生活下去,我们不要吵架好吗?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又是这套!美姨比爸爸小二十岁,她怎么可能真的爱爸爸?又怎么可能这辈子只跟我生活在一起?法律规定,再婚夫妻得共同生活满八年才可以财产共有,不过是为了钱而已!她和爸爸共同生活没满八年,所以她做这一切只因为我是这个家光明正大的继承人罢了。我白了她一眼,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KiKi你在哪儿?罗娜死了!罗娜死了!”是黎晖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你昨天找过她没?”

她不是去香港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有点懵了。

“你快点来罗娜家。”黎晖匆匆挂断了电话,听起来他那边很嘈杂。

“出什么事了?”美姨关切地问道。

“你自己回去吧。”我拎着包下了车,看也不看就掉头走了。

“有事给我电话,我等你回来吃饭!”美姨在身后冲我喊道,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这个城市的噪音吞没。

真烦,虚情假意的女人!

02

我拦了辆的士去罗娜家,一路上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我和罗娜从初一起就同班,我们的星座血型都很合,平时逛街买衣服也常挑中同样的款,我们的父亲也在一起做生意。她曾开玩笑说,我俩不闺蜜简直天理难容。我会跟黎晖在一起,也是罗娜帮的忙。总之,罗娜是我最好的朋友,美姨连罗娜的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

一周前罗娜跟父母去了香港迪士尼,我们就没再联络。没想到今天黎晖居然说她死了?!她怎么可能会死呢?不过黎晖从不跟我开玩笑的,他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越来越想不通,再加上接连遇到红灯,更让我心烦意乱。

赶到罗娜家后我才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罗家别墅前停着好几辆警车,大门前也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所有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我看到罗娜的妈妈在接受警察的问话,一句话得停好几次才能哽咽着说完。我在警戒线外观望了好久也没看见黎晖,明明是他叫我来的,可他却不见了,我只好跟周围的人打听情况:因为罗爸爸有公事,所以罗娜和妈妈就先从香港回来了。昨晚罗娜外婆不舒服,罗妈妈陪她去医院了,留罗娜一个人在家。因为罗娜外婆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这样的事以前也常有。可今天上午罗妈妈回来时发现罗娜倒在门后的地板上,气息全无。罗家用的是指纹密码锁,外人不可能打开,屋里也没有闯入的痕迹。这种情况在本格推理上被称之为密室,如果不是自杀,密室杀人,通常都是很厉害的手法。

罗娜得过心肌炎,除了心脏不太好外身体还算健康。前几天还玩得那么开心,没有熬过夜,实在是没有理由猝死,所以罗妈妈认定是谋杀,拨打“110”叫来了警察。经过警方的现场勘查,也确实没发现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屋子里的指纹全都是罗家人的。唯一的疑点就是罗娜的右手手心有一圈微红的灼伤。真正的死因还需要尸检后才能出结果,警方表示暂时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性。

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亲眼看到罗娜的尸体被抬出来,她的一只手按住胸口,穿着睡衣,周身洁净没有血渍,反倒显出别样的肃杀。有人往她身上盖白色的裹尸布,那一刻我还怀疑自己在做梦,一切都是幻觉,如果我扑上去叫罗娜的名字,也许她就会坐起来,搂着我一起大笑吧。为了证明自己是否在做梦,我用力地咬了舌尖,一丝腥甜瞬间就湮没在喉头,疼出了眼泪。

我最好的朋友真的死了!我在摄氏四十度高温的下午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03

我跟黎晖彻底失去了联系。我像只没头苍蝇般到处找他,我得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关机,为什么没在案发现场,还有他怎么会知道罗娜出事。

失去最好朋友的感觉就像失去身体的某一部分,令我恹恹无力。如果不能找到黎晖,跟他说些什么,或者听他说些什么,我想我会立刻崩溃。我不能停止自己的双腿前进,T恤被汗水浸透,牛仔裤上也有一圈圈的盐渍,我能嗅到身上的汗味在高温下渐渐发酵。可是罗娜呢,她再也不能流出一滴汗了,她就那样以一个不明就里的姿态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悲伤到精疲力竭时,我坐在某家关门的奶茶店前痛哭失声。

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从我拦住的士去罗娜家开始,到我在城里暴走,美姨都一直跟在我身后。她此刻穿着三寸半的高跟鞋,就躲在距离我十米左右的地方。我面无表情像个疯子,路人见到都惟恐躲闪不及,只有她远远地跟着,明明不放心,却怕被我发现。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我哭到虚脱,身体里最后一滴水分也失去了,嗓子里在冒火,我觉得自己就要燃烧起来。美姨轻轻地走了过来,递给我一瓶冰可乐。我没接,再渴也不想接,她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关心我。可她赖在我身边不走,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好,你不走,我走。我想站起身打算离开,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当我醒来时正躺在医院里,手腕上插着针管,一名护士在查看我的体温计,她说我是中暑加缺水引起了虚脱。桌边摆着一瓶可乐,瓶子下面是一小摊水。我看见墙上的挂钟指着十二点,美姨已经不在身边。

睡过一觉,我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拿起手机才想到居然忘了给黎晖家里打电话,也许他早就回家了,也许他只是手机没电了。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黎晖的妈妈是做小生意的,需要天不亮就起床,所以晚上也睡得早。听到她疲惫的声音后我很后悔打扰了她休息,但不能找到黎晖让我很不安心。

“阿姨,黎晖在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这些女生到底要把他缠到什么时候!他不在,出去了。”也不等我回答,电话就重重地挂断了。

你们这些女生……难道除我之外,还有别的女生找过他?我像被人用铁锤敲了一下,脑袋里嗡嗡做响。黎晖不是个随便的人,他从高二起就开始勤工俭学,每天放学后还得去打工赚学费,平时除了我和罗娜之外他也不会跟其他女生出去玩,难道在这个暑假里有人趁虚而入了?他不在家,会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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