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童真
钱聪聪趴在落地窗户上,胖胖的脸扭曲着,哈喇子顺着透明的玻璃往下流,像古代脸谱中的鬼怪。我低下头,看都没有看他,只是猛烈地敲着钢琴键,从那天回来我就发誓我再也不要理会这个胖子。
《少女的祈祷》在指尖下流动而出,外婆喝着下午茶看着窗外的白玫瑰。
她每天都要午睡,午睡过后就会坐在这里看玫瑰,那样的她高贵优雅,而在我看来她就是个老巫婆。
看到钱聪聪在窗外,外婆招了招手,钱聪聪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我弹琴的力气更大了,琴声里面都带着一种怒气,而钱聪聪却像没察觉一样,对外婆笑得很谄媚,用他最轻柔的声音叫着外婆:“柳奶奶。”
外婆的家族很大,据说势力最大的的时候曾经占据了半个外滩,这座洋房只不过是曾经那个庞大的家族微小的一角,只是时过境迁,再辉煌也终究会过去。
钱聪聪说:“柳奶奶,让囡囡和我玩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发誓。”香肠一样的手指对着天仿佛真的在发誓。
不过对这样的请求我很期待,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门了。
外婆终于点了点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就回来。”
我兴奋地跳了起来:“哦耶,万岁!”还没等外婆再说别的,就拉着钱聪聪跑出了院子。小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玩,不管有什么事,只要让小孩子玩,小孩子都会忘记,包括那个曾经让我恐惧的春树家的爷爷和奶奶。
洋房不远处的小公园里,人很多,我和钱聪聪坐在秋千上,不远处就是钱聪聪那天带我去的墓地,每次想到那个墓地,想到钱聪聪妖怪一样的嘴脸,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感受。“钱聪聪,以前和你玩的孩子多吗?”
钱聪聪点了点头:“嗯,很多,我们还一起去上少儿学院。现在也有很多在少儿学院。”
听到少儿学院的名字我就气愤得紧紧拽着秋千的铁链子,我七岁了,该上小学二年级了,因为父母工作繁忙,所以在暑假帮我在少儿学院报了名。所谓的少儿学院就是一些专业的阿姨管理一群小孩子,但是那里对我来说就是监狱,每周才能见妈妈一次,所有的阿姨都带着一张不会笑的脸,她们会暗中打不听话的孩子,还不让他们见父母,在那里待了一个礼拜我就受够了,周末再也不肯去,所以妈妈才让我来外婆家,我到现在还记得下车的时候妈妈还在说囡囡:“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你也上少儿学院?”
钱聪聪点了点头:“嗯,阳光少儿学院,在城北,照顾我们的阿姨很漂亮。”
我念的少儿学院在城南,我看着钱聪聪:“那你现在为什么在这儿,你现在应该在少儿学院呀?”
钱聪聪一笑:“我生病了,所以不能去,病好了才能去的。”
和钱聪聪玩了这么久我都不觉得他像个有病的孩子,他胖胖的眼睛很亮,西瓜太郎一样的头发,衣着整齐,只是脸色很白,像是白白的馒头一样。
我跳下秋千走到钱聪聪的面前:“你生病了,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其实小孩子是最单纯的,即使他们记恨抢了自己玩具的小朋友,咬到自己手指的小动物,但是听到他们生病,还是会用单纯的心去关怀的,我就在用我单纯的心关怀钱聪聪。
钱聪聪摇了摇头:“没事的,妈妈说只要我动一个大手术就会好的,囡囡你放心。”
本来想再安慰一下钱聪聪的,可是吴妈找来了,六十岁的吴妈身体健康,我跑得再远她都能抓住我,所以看到吴妈我连逃都没有逃就跟她回去了。
讨厌的吴妈
午饭过后,吴妈把我送上楼就去买菜了,外婆去午睡。吴妈走后,我静悄悄地下楼,走到外婆的房间门口时,屋里传来一阵响声,是外婆那个老式木床所发出来的声音,外婆的对面住的就是吴妈。
吴妈的房间很整齐,几乎什么都没有,桌子上的针线盒上摆着她刺绣好的小鸭子。打量了一会儿吴妈的房间,我就离开了,我怕外婆醒过来。
下午起床的时候吴妈在院子里杀鸡,外婆有一种病,要把热乎的鸡血喝下去才能好,所以外婆在那里等着喝热乎的鸡血,知道外婆喝鸡血我就不再吃鸡肉了,我嫌恶心。
晚饭的时候果然有鸡汤,喝了鸡血的外婆面容红润。她吃饭很细致,喝汤的姿态尤其优雅。外婆看着我说:“囡囡,晚上要弹一个小时的钢琴才能睡觉。”
“为什么?”我叫了起来。
外婆看着我眼神很凌厉:“说话要轻声细语,你自己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抬起脑袋看着外婆:“我什么都没做。”
“你没去看钱聪聪吗?”外婆的声音很冷,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老巫婆一样俯视着我。
没再说别的,我怯懦地点了点头,自从来到外婆家我还从没有忤逆过外婆,因为我怕外婆,怕外婆眼睛后面的精明和冷酷,钱聪聪病了,可是外婆不让我去看他,所以我在午睡的时候从吴妈的窗户跳了出去,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向外婆告密的。
我转头看吴妈的时候,她喝着汤,虽然低着头,但我还是看出她嘴角带着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意。
晚上九点是我准时上床睡觉的时间,外婆亲自给我端来了牛奶。外婆坐在我床边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问她:“外婆,妈妈也知道春树家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吗?”
外婆冲我一笑道:“知道,你妈妈也是听着那些故事长大的。囡囡,只要你乖,坏人就不会来找你知道吗?”
我盯着外婆深邃的眼睛最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那天晚上外婆讲的故事是《美人鱼》,故事的结尾是美人鱼变成了泡沫。可我记住的却是老巫婆给美人鱼下了咒语,错的自始至终都是老巫婆。
白色的蕾丝睡裙,散落的头发,手里抱着的是一只红色的小熊,我就这么地站在吴妈的床前,大雷打下来的时候,我用力地推醒了吴妈,就和我想的一样,吴妈看到我的一刹那,表情惊恐得就像见到了鬼。
看着吴妈,我轻声说:“吴妈,打雷了,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没等到吴妈点头我就爬进了她的被窝,吴妈的身体很凉,就像一具尸体一样,我抱着小熊躺在吴妈身边:“吴妈,我听话,春树家的爷爷和奶奶就不会来找我对吧?”
吴妈什么都没说,她的身体僵硬得很,我躺在她身边,过了很久才听到她恶狠狠地骂我,小妖精。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但我发誓,吴妈一整晚都没睡。她害怕了。
吴妈顶着黑眼圈端来早点的时候外婆在看报纸,吴妈说:“夫人,带囡囡去看看医生吧。”
外婆放下报纸看着吴妈道:“怎么了?”
吴妈讲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外婆笑了笑:“小孩子不过是夜晚害怕,不敢自己睡才去找你的,她是喜欢你,你不要多心。”
“带她去看看吧,不仅仅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还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不是小事。”吴妈再次强调要外婆带我去医院看病。
外婆道:“小孩子眼睛是最干净的,那些东西该她看到。”
她们说话的时候我一直不抬头地吃着谷物脆,星星形状的谷物嚼在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吴妈坐在我对面吃早点的时候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很甜。
死掉的钱聪聪
钱聪聪的病越来越严重,他甚至不能来找我玩了,而我只能在弹完钢琴,学完芭蕾以后才能去找他,每次去看他只能一小会,天黑以后就要回家。最后一次去看钱聪聪的时候天很阴,就像天黑一样,我不肯出门,钱聪聪的爷爷来家里找,跟我说:“囡囡乖,去看聪聪一眼吧,他可想见你了。”
我死命地拉着门把手不肯出门:“我不要,天黑了,外婆说天黑不可以出门的,天黑出门会被春树家的爷爷和奶奶带走的。”
钱爷爷道:“别怕,有爷爷,他们不会带走你的,跟爷爷走,爷爷带你去见聪聪。”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也不撒手,僵持了很久之后,钱爷爷去找了外婆来,外婆看着吓得泪流满面的我说:“去吧,春树家的爷爷和奶奶不会把你带走的,现在天还没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