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人
紧接着江百合就把目光转向了我。她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边抓着脖子边喊,“姐,姐……”
我懒得答理她,总是匆匆忙忙地走过去叫她离开。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能够清晰地看到抓破和红肿的痕迹,像是即将腐烂一般。班上的同学有时候会别过头去捂住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怪味似的。
我的朋友们慢慢跟我拉开了距离,因为我是江百合的姐姐,她们怕我身上沾了江百合的细菌。这件事情让我很苦恼,也使我更加讨厌起江百合来。
没想到江百合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她经常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家。我不再答理她,任凭她叫姐姐也不回头,像是看见陌生人一样。在实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恶狠狠地警告了她。我说你再在别人面前叫我姐姐,我就杀了你。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有真的那么想。
江百合果然被吓住了,她没有再叫我姐姐,好像突然就失了声。
那个时候我很开心自己摆脱了江百合这个累赘。
江百合就这样孤孤单单地上学,直到初二那年爸爸把她带离学校。他不愿意再让江百合到学校被人歧视,想让她留在家里安心养病。
三
男生薛斌考上了这座城市的一所大学,他随着父母重新回来定居了。其实我并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小时他太野太脏了,我并不太喜欢跟他一块玩。加之江百合的生病几乎吸引了我们全家人的注意力。
薛叔叔跟爸爸的关系还算不错,回来后两家人重新建立了联系,来往频繁。薛斌已经出落成优雅的少年,完全不是他小时候带领着小孩喊打喊杀全身脏乱的模样了。下半年我要读高三,可是学习成绩并不怎么好。爸爸提议让薛斌来给我做家教,薛叔叔也是满口答应。
说实话,我对现在的薛斌印象很不错。
他每个礼拜都来给我补习两三次,我们渐渐熟络了起来。后来他约我周末的时候去游乐场玩,心照不宣地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当然,我们谈恋爱是地下活动,没有让大人们知道。
江百合自从被爸爸带回家之后就变得更加孤僻起来了,她经常是一个人窝在卧室里不出来,有时候吃饭也是爸爸端进去。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我并不常见她。薛斌来家里的次数比较多,却也只见过江百合两次。第一次江百合不知道客厅里有外人,披头散发就出来了。她脸上和脖子上乌紫的伤痕格外明显,像是毛毛虫之类的东西贴在上面,看得人心里发冷。薛斌的反应比较大,他似乎已经不记得江百合曾经是他率领的娃娃兵中的一员了。等江百合重新回屋去,薛斌连忙问我,“她是你妹妹?”
“对啊。”我懒得解释太多,只随便说了一句。“她病了,你当她不存在就行了。”
“哦。”薛斌皱了皱眉头。
“没事,不会传染的。”我以为薛斌害怕了,连忙打消他的顾虑。“医生说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江百合的神经对痒意特别敏感。”
“啊~~~还有这样奇怪的病?”薛斌饶有兴趣地问道。
“可不是,其实仔细想想我也能够明白呢。你集中精神到自己的皮肤上,是不是也会感觉到某一处或者几处地方有点痒,只是我们平时并没有把精力集中在这上面而已。”我解释道。
“说起来我还真感觉头顶有点痒。”薛斌笑着挠了挠头。“肩膀也是,哈哈,真神奇。”
我点了点头,笑道,“我说的没错吧,我怀疑我们也跟江百合一样,全身都在痒,只是有些地方痒得太不明显了。痒本来就是一种轻微的痛嘛。江百合对这方面特别敏感,所以把身体抓成那个鬼样子。”
“那真是不太妙啊,尤其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薛斌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父母的担忧,我讨厌这个话题,于是没有再接话,而是推过去一道习题转移了薛斌的注意力。
江百合也真是奇怪,薛斌再一次来给我补习的时候她特意拿着一本书坐到沙发上看。我虽然可以当她不存在,但薛斌显然不行。江百合偶尔会朝我们的方向瞄几眼,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奇怪的敌意。我走到她身旁命令道:“你回卧室看书去。”江百合一动也不动,冷冷地盯着薛斌。我讨厌她这么不懂礼貌,想伸手去拖她。薛斌连忙走过来劝阻:“算了算了,没事的。”江百合双手不停地抓弄着头顶和小腿,红绳一般粗细的鲜血从皮肤下渗出来,像是整个人都要裂开一般。我后退一步,不想跟她争执,拉着薛斌到卧室去复习功课。
我记得爸妈曾经为了江百合的事吵过很多次架。江百合更加孤僻之后妈妈责怪爸爸不让江百合继续留在学校读书,而爸爸则说了一大堆自己的理由。紧接着两个人都唉声叹气起来,他们心里很明白江百合接下来的处境会有多凄惨。首先她的心理会更加的扭曲,痒病也得不到什么好转,然后她一天天在长大,没有男生会喜欢她,她不能结婚生子。而且这个病还会让她找不到工作,无法独立起来。现在还有爸妈照顾她,等爸妈老了,这个责任自然会落到我的身上。等我也老了,那怎么办呢?所有人都会嫌弃江百合,她的前途一片暗淡。这样想着爸妈都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了妈妈藏在枕头底下的一封遗书,我至今仍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的恐惧和难受,就好像妈妈真的离我而去了。虽然后来只是虚惊一场,但是我能感觉到妈妈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她像是将自己用藤蔓绑在悬崖边,一时糊涂就很可能用剪刀将藤蔓剪断,摔得粉身碎骨。
我不能让妈妈这么做,我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想杀了江百合。这个想法就像是江百合身上的痒意一般在我的心里集结蔓延。我甚至不想去面对江百合,她会让我有一种杀人的冲动。那天江百合阴沉着往外走,我破天荒地问了一句:“你上哪儿去?”
“我去找我的朋友玩。”江百合小声道。
“朋友?”
“嗯,她叫阿美。”江百合边说边走了出去。
我的心里一惊,江百合这个样子哪来的朋友呢?以前我也看到江百合出门去,但并没有关心过她。爸妈想着她能出去走走挺好的,所以也不干涉。可是今天我的好奇却让我得到了一个震惊的答案。
晚上薛斌带我去参加他大学同学的生日聚会。从KTV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薛斌喝了酒,走起路来飘飘然。我扶着他钻进一辆出租车,突然想起了早上江百合的话,趁机问道:“你认识阿美吗?”
“谁?”
“阿美,江百合说她有个朋友叫阿美。可是我不认识这样一个人。阿美是不是小时候跟你们一块玩的女孩?”我解释道。
薛斌的身子抖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也不认识?”我失落道。
“我认识。”薛斌慢慢清醒了一些,说道,“她是个流浪的小女孩,我爸妈看她可怜收养了她当女儿,可是才过了半个月她就不辞而别了。”
“那岂不是快十年了?”
“嗯,差不多。”
“你们都没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薛斌肯定道。
“那就奇怪了,江百合怎么会跟一个失踪的人做朋友呢?”我的心里涌上一阵寒意。薛叔叔曾经领养过一个女孩,这件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可见我当时确实很少跟薛斌有交集。“你们家什么时候搬走的?”我继续问道。
“也是那一年,阿美不辞而别后不久。”薛斌吐了口气,看着我说道,“江百合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叹气道,“江百合估计神经出大问题了。”
“呵呵,可能吧。那半个月阿美也喜欢跟我们一起玩,我好像记得江百合跟她很玩得来。现在江百合整天待在家里没有人玩,估计就又想起阿美来了。”
我觉得薛斌分析得有道理,那种杀意突然涌了上来。我在薛斌的耳边悄声道,“我想杀了江百合。”
薛斌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司机,又望向我,意思是要我别乱说话。我连忙闭上了嘴巴,心却止不住加速跳动起来。这个想法藏在我心里太久了,第一次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