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人

文/王雄成

  痒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人舒服,也让人难受。而且只要你愿意去想,你现在身体一定有某个地方在微微发痒。除了身体上的痒,人想要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也会心里痒痒的。意识到这两点之后,《痒人》也就出炉了。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痒的极致是一种痛,所以希望大家谨慎着痒,嘿嘿。

说了可能你也不会相信,我想杀了我的妹妹江百合。

当然,我并不是那种天性凶残的人。我要杀了江百合是因为她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不幸。

七岁那年江百合得了一种怪病,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身体发痒。开始的时候爸妈都没在意,只觉得可能是她平时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缘故。我记得那段时间江百合特别喜欢跟随男生薛斌他们一起到后山玩耍,整天弄得身上脏兮兮的。薛斌跟我们家住在同一个院里,比我还大上三岁。他是个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小孩到后山上玩一些幼稚的游戏。因为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安静,所以并没有参与他们其中。

有一天我被江百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作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恐怖的景象。江百合弯着身子不停地哆嗦着,面目狰狞。她的双手用力地在脖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抓动,猩红的血痕随即浮现出来,像是爬满了众多长长的蚯蚓。紧接着我才注意到江百合身体上更多的部位,她的手臂、腹部、腿上、甚至是脸上都被自己抓出无数的血痕。有的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皮肤被抓得裂开了,细长的血迹粘在被子上,触目惊心。

江百合转过头来,惊恐地望着我。我的心脏好像被她的目光握住,身子跟着一紧,然后我才大声地尖叫起来。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声尖叫预示着一场噩梦的来临。

起初爸妈以为江百合是得了什么皮肤病,带她到人民医院的皮肤科去检查。老医生询问了半天,江百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不停地说这里痒那里痒。她当着老医生的面在身上胡乱地抓着,看上去非常痛苦。老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全身毫无征兆的痒痛病历,他随便开了一些杀菌的皮肤药,让大人将皮肤药泡在水里给江百合洗澡。

妈妈在浴室里一边给江百合洗澡一边数落她不讲卫生。我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听到江百合持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知道妈妈一定搓得很用力,而且江百合身上本来就有抓烂的伤口,杀菌药水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爸爸怕我被江百合传染,重新买了张小床给我睡,后来干脆收拾出自己的书房来给我当卧室。

妈妈连续一周的清洗治疗并没有让江百合皮肤上的痒意得到缓解。她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抓弄着自己的身体。双手从脖子上抓到脸上,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小腿上挠动。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人感觉她需要长出更多的手来才够用。

为了不让江百合抓伤自己的皮肤,妈妈将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光滑。但是这样一来,江百合的挠痒就变得事倍功半了。她经常焦躁不安地发出嗯嗯呀呀的声音,像是在乞求着什么。有时候江百合实在受不了就会跑到我的面前,颤抖着说,姐姐,你帮我抓抓痒吧!

我那个时候只有八岁,还没有很讨厌江百合。

就在我伸出手来要帮江百合忙的时候妈妈抓住了我的手。她说,你不能给她抓,否则你的指甲里就会沾满细菌,你也会得上这种奇怪的病。妈妈的话吓住了我,虽然我当时并不能够理解细菌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我想象着自己也被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时心里一阵恶寒。我是后来才从爸爸口中得知妈妈原来是个有洁癖的人,生下我和江百合之后妈妈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但是每次看到我们衣服脏兮兮的时候,她依然会忍不住投来厌恶的眼神。

为了不传染江百合的病,我总是尽量离她远远的。可是江百合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她稍微感觉舒适的时候她就想跑过来找我玩。妈妈每次都会阻止她,有时候还会严厉地训斥。

老医生对江百合进行复检之后认为自己水平有限,向爸妈建议带江百合到更加专业一点的医院去治疗。

没想到这一治就是几年的时光。

爸爸先是到学校为江百合申请休学一年,然后自己又向单位请了假。他带着江百合奔波于全国各家大型医院。有的是听亲朋好友推荐的,有的是从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的广告,大部分医院在检查之后都会建议让江百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这期间江百合的病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哪怕是让她停下来几天不抓痒。后来有医生提议给她注射镇定剂看看,但是江百合在半睡半醒之中依然会不停地抓弄自己的身体。她的皮肤从发病之后就没有完全好过,初次看到江百合的人心里都会隐隐地发毛。他们不愿意靠近她,连护士都有些害怕江百合。

这一年为了给江百合看病不但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爸爸的单位提出了最后警告,如果他再不上班就要下岗。无奈之下爸爸不得不中止对江百合的集中治疗。爸爸重新开始上班,江百合也回到了学校上课。

我真正开始讨厌起江百合来是因为一条漂亮的格子裙。我的同桌白依依是个趾高气扬的家伙,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而父母在香港工作。那天她穿了一条漂亮的格子裙,所有的同学都围着她看,连老师也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她骄傲地说,这条裙子是我爸爸出差的时候从美国买回来的。我虽然很嫉妒白依依,但我并不相信她的话。因为我有一次在商场里看过一条同样的格子裙,我还特地留意了上面的标价。

回到家后我对妈妈说我要买一条那样的格子裙。妈妈面有难色地看着我说,我们家没钱了,所有的钱都给江百合看病花掉了。我知道妈妈并不是在找借口,因为在这之前家里已经显现出了经济危机的征兆。最开始消失的是我暑假的钢琴培训,然后是漂亮的衣服,紧接着妈妈连零食也很少给我买了。除此之外,妈妈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她经常对着窗外发呆,像是灵魂被人抽走了一般。

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百合,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爸爸重新上班之后还是会经常留意各种各样的治疗资讯。一旦发现新的方法,爸爸就会在家里给江百合去尝试治疗。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总是飘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据爸爸说那是一个同事特地找来的偏方。和往常一样,这种药并没有让江百合的病好起来,她依然每天将自己抓得浑身是伤。那天妈妈看着江百合皱着眉头喝最后一服中药,喝到一半的时候江百合突然觉得背部有点痒,她空出一只手来去抓痒,碗中的黑色中药撒了一地。妈妈再也控制不住,朝江百合吼道:“有那么痒吗?再抓我就砍掉你的手。”

江百合吓了一大跳,停止了抓痒,眼泪却汹涌而出。

妈妈颤抖着身子,也跟着哭了出来。

各种各样的治疗一直断断续续的,家里的气氛变得越发压抑,像是不停地在揭弄来不及完全愈合的伤疤。

相比在家中受到的特别关照,江百合的学校生活真是有点惨不忍睹。

她的怪病在休学的那一年已经传得全校皆知,复学之后没有小孩再愿意和江百合玩,想必是在家中的时候父母有特别交代过。本校的学生给江百合起了一个外号,叫做“痒人”。他们总是故作神秘地给同伴介绍怪人江百合。他们说她不停地抓痒,那些白色的细碎的死皮被抓得飞到空气中,千万不要靠近她,否则那些死皮会贴伏到你的身上,然后你也会得上这种怪病,终日抓个不停,像是中了邪一般。

新学年老师安排座位的时候,江百合找不到愿意跟自己同桌的人,后来老师不得不让她一个人单独坐一排。即使这样,前后排的小孩都会尽量拉开与江百合的距离。江百合一个人占了教室里很大的空间,格外显眼。

还有就是上午的课间操,大家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站在离江百合很远的地方。江百合一边抓弄着皮肤一边做课间操,那个样子经常会引来同学嘲弄的目光。后来班主任特许她不参加课间操,江百合显得很不乐意,因为她彻底被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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