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衣

我的喉咙一紧,这小丫头在跟我讲什么鬼故事呢?

正当我要打断她时,那丫头仿佛已经料到我的反应,忽地朝窗外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看啊,又有一个女孩买下了它,今天晚上,她将会经历我上面所说的一系列遭遇。不,还远远不止那些。”

我扭头朝窗外对面看去,只见一个背影匆匆从“午夜”的门口走出来,消失在小街尽头的转角,虽然没能看见这个身影的脸,但我看见了她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布袋,布袋上以古典工笔手法绘制出了那件睡衣的轮廓。

“那她还会经历些什么?她会死吗?”我忍不住顺着这陌生小丫头的思路发问了。

她的眼皮快速下搭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当她被睡衣死死压住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将会很快袭来,因为她立刻感到有一双冰凉的僵硬的手,顺着睡衣宽大的袖管,慢慢地爬了进来,沿着她的胳膊,肩膀,来到她的脖子。这双手的指甲很长,挠得人痒痒的,皮肤很冷,几乎寒如刺骨,动作很轻很缓慢,还会来回抚摸她的脖子,耳垂,还有下颚,仿佛在慢慢享受她身体上白白嫩嫩的肌肤,让整个过程更加令人恐怖。最后那双手交叉起来,张开干枯的五指,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如果说,身体能够一直保持麻痹或许会好受一些,可她的意识偏偏就在那一刻回归大脑,窒息、疼痛、绝望、害怕纠结在一起,她拼命地蹬腿,敲打,挣扎,可是毫无用处,她被那双从袖管里伸进来的手完全控制住了。僵持了三分钟,五分钟,或许八分钟,她就会停止挣扎。最后,那双手,将沿着睡衣的袖管,沿着女孩的胳膊,慢慢地退下去,消失在一片微黄的轻纱中。而那件睡衣也趁着夜色返回了小店,继续等待下一个受害者。”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小小的无奈。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谁?”

小丫头再一次习惯性地皱了皱鼻子,嘿嘿一笑:“因为我也是这样死的呀!”

时为九月初秋的周末午后,坐在人来人往的星巴克,我却感到骨寒毛竖,孤立无援。

服务生走过来,礼貌地轻声询问我对面的咖啡杯能否收走。那是古轻远留下的。

显然他看不见大喇喇坐在那里的短发丫头。

我意识到,她真的是个鬼。

按照我的常识,一般鬼来找你,不是复仇,就是有所求。我判断她想让我协助侦破案件。

“美女。”我硬着头皮,假装捂着嘴,小声问她:“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找那个古警官,让他调查一下内衣店……”

“千万别,那家伙一点儿也没用。”

“要不我直接去找警察局长?”

“我不信任他们。”

“那……”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连警察都做不到的事,我又怎么能做到呢?

短发丫头凑近我:“我要你,去把那件衣服买下来。”

“吓?!”我下意识地一顿,差点没从沙发上弹起来。

“你要我去送死?”

由于惊讶,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服务生和附近的顾客都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短发丫头不置可否,又冲我皱了皱鼻子。

我的脑细胞激烈地撞击着,我在思考一个可以拯救自己的方法。最后,我咬咬牙,下了个狠心:“好吧!反正遇到你是死,穿那件睡衣也是死,我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为什么?”这下换成她惊讶了。

“因为你比较可爱呀!来吧,恭候您下手。”我结账走人,留下那个短发丫头鬼,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又坐上去学校的班车,随着摇摇晃晃的汽车盘旋上山。一路上我都在心惊胆颤地回想,那个短发丫头鬼为什么想让我去送死,我拒绝了之后会有什么悲惨下场。所幸,在这一个半小时内我至少是安全的。车前车后我都观察过了,她不在其中。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没检查车顶和底盘。

暮色将至的六点,我抵达了学校大门。

山间的风有些凉,我想赶快返回教师宿舍,一辆兰博基尼“刷”地在我面前刹住车,车窗摇下,副驾驶位上的是我的学生金小乔。

“苏老师,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

“今天?我……出去逛街了。”我随口搪塞。

金小乔提着一个小旅行袋,跳出跑车,朝她的司机摆了摆手,然后与我一同走进学校。

“我今天去你家找你,原本想一起去看电影,但是你不在家,手机也打不通,就只好算了。”

“是吗?”我赶紧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原来已经没电了:“下次吧。”

金小乔是和我关系最要好的学生之一,在我眼里,她简直是一个“完美强迫症”的重症患者。从五岁上小学开始到现在,她拥有全勤的记录,没有请过一天假,没有逃过一次学,只要有课,她就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学习成绩几乎全优,门门功课都是拿手,尤其精通金融选修课。早在她十一岁那年,就赢得了全国小学生虚拟炒股大赛的第一名,而实际生活中,她的个人账面资产也一直节节攀升,最高峰时达到五千万,诸多基金公司排着队请她做顾问。《第一财经周刊》将她称为“美少女股神”。

“苏老师?苏老师?”

她连叫了两遍,我回过神来:“怎么?”

“你不是该往那边走吗?”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跟着金小乔来到了学生宿舍区。学生宿舍是一片围着人工湖的三层连排别墅群,每个学生都拥有一套一百平方米左右的公寓。

想想反正自己也没有勇气一个人待着,不如将错就错,于是提出在她房间看DVD。

我挑选的全是最疯狂的喜剧,一看就看到十一点半。小乔起身说要去洗澡,我抱着遥控器,不经意间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手中抓着一样让我不寒而栗的东西——睡衣。

没错,轻柔薄纱,丝丝绕绕,正是那件我此生再也不想看到的睡衣。

“你……怎么?”我结结巴巴地问不出口。

金小乔得意地把睡衣一提:“好看吧?今天去你家没找到你,在你家楼下的小店看到这个,就买了,也算没白走一趟。”

我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今日我看到的那个背影竟是小乔。

她见我没说话,便朝卫生间走去,我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抓住她:“别去!”

“为什么?”

“呃……”我目光在屋内游离,语无伦次:“我们再看一部电影吧。”

“我累死了,先去洗澡。”

“那你别穿这件睡衣。”

“为什么?”

“因为……太透了!”我自以为找到一个理由,数落起来:“你看你看,什么衣服啊,穿了跟没穿似的。你还是学生,不是梦露,不要搞这么性感。”

金小乔扑哧一声笑出来:“苏老师,你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是居委会大妈灵魂附体了吧?”

我尴尬极了,但又不能告诉她实情。

这时,我忽然被金小乔背后的电视屏幕吓了一跳——正在落力演出的卓别林身后出现了一个多余的身影,正是下午在星巴克遇到的短发丫头鬼。她在屏幕中的演员身后冲我大笑,还朝我扮鬼脸。

或许是我的吃惊太过于外露,金小乔也回头去看电视机,趁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睡衣,顺手提上自己的包,夺门而出,发疯似的逃出了那一片学生宿舍区,沿着游泳池、网球场、壁球馆,一直跑到教学主楼后的花园。

站在花园前,我有些不知所措,左右迟疑之下,忽然看中花园里的一株棕榈树,树下的泥土看起来松软又潮湿。

我赶紧三下五除二地将睡衣埋在了树下,盖上了厚厚的土,还用脚来回踩了好几遍,这才松了一口气,返回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我就瘫倒在沙发上。久未运动的内脏开始绞痛,呼吸也快跟不上来,浑身发软。

咳!这空气怎么突然变得比两个月前的盛夏还要闷热。

时钟上的指针过得无以伦比地慢,发出咒语般的嘀嗒嘀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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