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人
“穆爽!不要因为你一个人而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不要刚刚开始成名就心不在焉!”
我急忙收回思绪,谦卑地向着导演和大家道歉,然后努力集中精神投入到剧情中。很俗套的剧情,爱与被爱,索爱与求而不得。思绪再次飘远,水面上浮起女人们的尸体,形色各异,其中有一具竟然是我的,一个孩子的身影站在岸边,嘤嘤地哭——导演彻底愤怒,恶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之后宣布今日提前收工。
我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无法遏制地思绪飘飞,或许是太久没有回家的缘故,门口邮箱里的信件应该已经塞满了吧?父亲一个人在家里已经闷坏了吧?
匆匆地卸妆、匆匆地回家,手忙脚乱地打开邮箱抱出一叠信件,又手忙脚乱地将信件放在沙发上然后去看望父亲。
父亲站在卧室的窗台上,惊慌失措地望着我,似乎对我突然回家感到十分不满。随即,他笑笑,从窗台上跳下来,轻轻将我拥在怀里:“宝贝女儿,我很想你。”
“我也是。”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在父亲安全温暖的怀里,轻轻地问:“爸爸,你站在窗台上干什么?”
父亲淡淡地说:“我想看看外面。”
我轻轻推开他,甜甜地笑着:“爸爸,你是不是又想出去了?”
父亲没有说话。
我板起脸:“跟你说过多少次,外面很不安全,很多骗子专门蒙你们这种老人的钱财,而且最近附近的治安也不太好,前些日子有好几个老头失踪了,您不知道吗?”
父亲喏喏地点头。
我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你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做我的好爸爸就行了。”说完这句,看到父亲脸上荡起慈祥的笑容,我才心满意足地窝到客厅的沙发上,开始翻阅那些信件。
那些信件里,只有两封是小龙的。
2
穆爽姐姐:
您好。
我一直很介意,很介意自己没有收到那封在电视上读过的信。那个驼背邮递员越来越面目可憎了,他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想,他一定也看过那个节目,并因此嫉妒我,我越来越想把他推进水里了。
好在刚才来了一个新的邮递员,一并送来了两封您写给我的信,其中有一封就是电视上那个。看完了信,我就迫不及待给您回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既为收到了您的信而开心激动,又为妈妈的离去而伤心难过。
是的,妈妈又死了,她咬舌自尽的。望着她凄惨的尸体,我的心就像火烧一样疼。穆爽姐姐,你知道的,我是个乖孩子。可是为什么,妈妈总是要离开我呢?妈妈死后,我试着咬了咬自己的舌头,非常疼。于是我非常悲哀地想,难道和我生活在一起,比咬掉舌头还要痛苦吗?否则,她为什么宁愿咬掉舌头,也不肯和我在一起呢?
我独自坐在阁楼上,细细地翻阅着那些堆积成山的信件,最后我痛苦地发现,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只剩下您了。
您愿意做我的妈妈吗?
您一定愿意,您在信中说了,你愿意像个真正的妈妈那样。
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
小龙
3
亲爱的妈妈:
您好。
为什么您一直没有回信呢?是因为您不愿意做我的妈妈吗?
可我真的是个乖孩子,相信我,我会好好爱您的。
妈妈,您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今天电视里播放了《小龙人》,我很喜欢看,小龙人为了找妈妈不惜跋山涉水,我并不比他差,我也会为了找到妈妈而努力的。
妈妈,我决定了,如果一个礼拜以后您还没有回家,我就去找您。
妈妈,您一定要等我。
小龙
4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第二封信的邮戳,明天就是信中所说的“一个礼拜以后”了。我轻轻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细细地收拾着自己的行装,他的眼神异常坚定,坚定得令人恐惧。
我不知道他们一家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被他当做妈妈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父亲“咣当咣当”地迈着沉重的脚步,体贴地替我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到我的身边,说:“穆爽……”
“宝贝女儿!”我固执地纠正他。
于是他叹口气,说道:“宝贝女儿……求求你,让我走吧。”
“你要去哪儿?”我扬起眉毛。
父亲怯懦地张了张嘴,垂下头:“我想回家……”
“回家?!”我从沙发上跳起来:“爸爸,你还没弄明白吗?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走是不是?你想再次离开我和妈妈是不是?”我指着墙上母亲的遗像:“妈妈就是因为你的遗弃才伤心至死的,如今你还要再次离开我们吗?”望着颤抖着的父亲,我的心陡然软了下来:“爸爸,这里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你安心住在这里好不好?我会努力多接片子,多接广告,挣好多好多钱,好好孝顺你。”
父亲闷着头坐了一会儿,然后又绝望地看了我一眼,“咣当咣当”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我擦擦眼角的泪痕,思考了良久,然后给刘助理打了个电话,眼下,也只有他才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下小龙的情况,然后告诉他小龙的地址,请求他连夜驱车去找小龙,务必要把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拦在家里。并且,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我不想在自己事业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爆出什么负面新闻。
【第三章】
1
为了赶上贺岁档期,剧组加快了拍摄进程,我自然是忙得昏天暗地。虽然一直奇怪刘助理自从去了小龙家后就杳无音讯,但总也抽不出时间来细细地理顺这件事。
就在刘助理去了小龙家之后的第三天,我竟然在片场再次收到了小龙的信。那封信夹杂在粉丝们送给我的问候卡片中,在那些颜色各异、精雅细致的卡片中,那枚粗糙的牛皮纸信封显得格格不入,因此我一眼就发现了它。信封上没有贴邮票,也没有收件人地址和落款,信封的正面只是用笨拙的笔迹写着“穆爽收”。
我疑惑地打开信封,粗略看了一眼,然后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抓住刚才送信的杂务,问道:“这信是谁给你的?”
剧组的杂务无辜地耸耸肩膀:“外面那么多粉丝,我哪知道是哪一个?”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刘助理的电话。
电话里先是传出一阵“嗞嗞啦啦”刺耳的杂音,继而就没了动静。我不甘心地按了重拨,这次电话接通了,在一阵断断续续的彩铃音后,刘助理终于接听了电话。
“呼哧……呼哧……”电话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小刘!”我急促地问道:“你在哪儿?怎么还没回来?见到小龙了吗?你是不是把他带回来了?”
“呼哧……呼哧……”
“喂?小刘?你怎么了?”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穆爽……呼哧……咳咳……”刘助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奇怪,似乎在爬楼梯,又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下面:“小龙……已经死了一两年了……”刘助理十分吃力地说。
“你没事吧?你在哪儿?”我的背上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很黑……很臭……很多死人……嘟——嘟——嘟——”电话断了,我再拨过去时,却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我慌乱地环顾着片场,几个女演员在补妆,而男主角和几个工作人员正趁着休息时间躲在一角抽烟,导演正在和几个编剧激烈地争执着,他们总是能在这样的争执中碰撞出惊世骇俗的火光——没有孩子,这个剧本里没有孩子,这个片场也没有孩子,可是,我确定他就在这里,他就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用阴郁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2
亲爱的妈妈:
您好。
我正式向您道歉,为自己之前对您的怨恨而抱歉。
因为您一直没有给我回信,我又伤心又难过,以为您不要我了。现在我才知道,您一直在忙着拍戏,原来拍戏是这么辛苦的事情,不但要记住那么复杂的台词,还要挨导演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