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语者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喜欢Kim?”郎桓问,“这之前,都没见你对这里的动物这么上心。”

“白鲸是很高贵的动物,”女生肿着眼睛说,“它们很聪明,会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它们会安慰你,陪伴你,而且它们头脑简单,根本没有那个智商去背叛你。”

“我以后真的想从事和白鲸打交道的工作啊,钱少也认了。钱多的日子我又不是没过过,”骆砂织说,“只要爸妈还在我身边,不就都有希望吗?”

这话狠狠地刺中了郎桓心中的痛楚。

如果妈妈还在……

郎建国虽是元老,可没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说好听点,是首席鲸语者,说难听点,就是成天跟鲸鱼打交道没有大出息的窝囊男人。

郎桓不止一次听人在背后议论:“就那个养鲸的,哎哟喂老婆都跟人跑了还整天乐呵,不晓得是太窝囊废还是太没心没肺,他那儿子跟他一个德性,真没治了。”

他当然生气、愤怒。可郎桓的成长岁月被父亲的滥好人行为耳濡目染,并不知道如何反击这个有时并不友好的世界。父亲滥好人,父亲面对一切背叛和指责的乐呵心态,都是因为他真的热爱鲸鱼,跟这些生灵打交道,他有发自内心的快乐。

郎桓同情父亲,却也痛恨父亲。

如果他有本事,不一味泡在海洋世界里安贫乐道,如果他当初下海做生意赚了大钱,妈妈也许不会抛下他跟别人走。

如果记忆里那个牙尖嘴利不许任何人欺负自己儿子的妈妈还在,她会不会给自己不一样的影响?他会不会不再是现在这个人尽可欺的怂包?

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一团火:他不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步父亲后尘,他要赚钱,赚很多钱,找到妈妈。

他百度过最热门的专业:国际金融。不止一次,郎桓向父亲提出要出国读金融,都被武断拒绝:“出什么国,我哪有钱给你出国!海洋世界的待遇难道你不清楚?”

为了补贴家用,他还要郎桓趁暑假来打工,美其名曰“熟悉业务,以后也好子承父业” 。

子承父业!

郎桓只能报以一阵冷笑。

推心置腹后的少男少女,都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矮脚桌。廉价的一次性塑料桌布上压着银光闪闪的碟子,这酒足饭饱后的残羹冷炙,不外乎在提醒着他们现实的冷酷,人生的不易。

对于郎桓,骆砂织心生谅解:这个懦弱少年不是没有刚强的基因,只是在他性格养成的关键时期,最重要的人物,缺席。

想想,她也许是指派给他的一个命中注定吧。如果他的妈妈失职,没让他学会坚强,那么就让她来。

郎桓对骆砂织更添欣赏。人生已经如此的残忍,她却还能长成一株顶天立地的倔犟植物。

【她也许会喜欢上他】

骆砂织跟人事大妈求了又求,总算有机会尝试当主持人,之前郎建国一手包办,观众早有意见:“为什么不找萌妹子主持!谁想看中年大叔!”

有一次表演,Kim动作失误撞到了坚硬的池壁,导致轻微的骨折。当时,身为主持人的骆砂织看到Kim的血渐渐从池底漫上来,果断地去通知安保人员。

“快,先抽干池水!”

救援队很快赶到,他们爬到池底,将一块巨大的硬质布料扑在池底,把 Kim庞大的身躯慢慢往布上挪,那块布的四角都牵着绳索,直通起重机,将kim缓缓拉出池子。

整个过程,骆砂织都紧紧抓着郎桓的手。他能感觉到她剧烈的颤抖。他叹口气,将女生薄薄的肩揽过来缓缓拍了拍。

Kim足足休息了三个月,海洋世界的高层对此颇为不满,人事大妈每次来巡视,都丢一句:“哎哟还不好啊,每天伙食费医药费贵得咧,也不晓得多久能赚得回来。”

“钱钱钱,养不起还把人家要过来!”骆砂织冲大妈的背影做鬼脸。

好不容易痊愈了,海洋世界又急吼吼地要Kim见客。

骆砂织反对:“它刚好啊,现在是不是也太急了?”

“小姑娘不知道以大局为重。”人事大妈颇为语重心长,“效益本来就越来越差了,这么大一家子,负担很重呀。”

少女的胳膊,终究拐不过大妈的腿。

从那以后,Kim的一切有难度的动作,都被她盯得死死的。经过高强度表演之后,骆砂织总要去安抚下民工Kim。

看着她颦眉抚弄着表情不爽的Kim,郎桓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如果他随父亲做了一名鲸语者,而骆砂织是和他搭档的表演主持人。那么时间一长,她也许会喜欢上他?

这样的假想,突然让他觉得,做个鲸语者也不错呢。

郎建国十几年如一日的洗脑工作,还不如一个女孩子的微微一笑,来得有效果。

【原来她什么都做不了】

日复一日,暑假很快就余额不足。

而开学前的倒数第三天,Kim却突然出事。

其实白鲸生病,通常都会有先兆,比如食欲不济、无精打采,看到亲爹也不热络等等。

Kim半个月前就有类似征兆,只是骆砂织以为他是表演过多导致的疲劳过度。

直到事态严重的那天,任骆砂织千呼万唤,Kim也不出来,她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头。

镇馆之宝出事,惊动了海洋世界高层。专家队伍半小时内就集结在极地馆,一小时的诊断后,主治医生突然破口大骂:“谁负责驯养?这么严重的肺炎都看不出来吗?”

郎建国百口莫辩,的确,他听得懂Kim对演出的不满,可演出时间都是高层定的。他根本无法违抗。

Kim危在旦夕,馆长听到专家报出的治疗费预算时却果断摇头:“这钱都够再买只健康的小白鲸了!”

骆砂织看着专家和馆长的唇枪舌剑,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靠着冰冷的墙壁,骆砂织流着眼泪,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如果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该多好,可如今除了眼睁睁地看着kim死在小气鬼投胎的馆长手中,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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