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离难舍,想抱紧些
文/张培(桃子夏)
春天的时候,买了一只两个月的泰迪狗狗。
我叫它柯南。起初只当它是玩伴。柯南很快学会“坐下”、“握手”和“趴下”。见着好吃的,滴溜溜的小眼睛闪闪发光。哪怕知道吃了这顿饭就要去死,它也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先吃了再说。
很快,柯南长大了,身体日渐厚实。
九月,因为小狮的《积木城池》新书发布会,我要回长沙一趟,把柯南寄养在相熟的宠物店里。老板抱起它放进笼子。它焦躁地转来转去,不舍地望着我,从缝隙里伸出爪爪来探。
我蹲在笼子边对它说,乖啊,妈妈过几天就会来接柯南。
它的小眼睛忽闪忽闪。
绝望的神情。
我不得不又强调,妈妈一定会来接柯南的,一定。
它瞅瞅我,又瞅瞅笼子,更绝望了,开始大叫:汪!汪!汪!好像在说,柯南不要被关在这里,呜呜呜,妈妈不要抛弃柯南。
老板说,你不要跟它说话,越说它越不乖。我狠狠心离开,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柯南的喊声。多么奇妙,十几只狗狗同时叫,你却能准确地从叫声里找到自己的那一只。我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舍不得。仅仅因为养了它几个月,感情便这样培养出来。由最初的玩伴,到如家人一样的存在。
而父母呢,他们养育了我们多年,又企求得过什么?
想起第一天上小学的情景。
那时正值长沙的秋天。叶子打着转儿,在风里簌簌地落。早上七点多,爸爸把我带到小学一年级的新教室,找到位子让我坐下。
他蹲下来,抚我的头,说,蓓蓓听老师的话,爸爸上班去了。
我委屈地坐在教室里,看着爸爸走远,消失在校门口。突然,心底涌起一股恐惧,未来的世界,这个未知的世界,将会由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面对,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我害怕了,跑出教室,在校门口冲爸爸的背影使劲儿挥手,喊着,爸爸!你要记得来接我啊!一定要记得啊!
他回身,冲我扬手,笑着说,一定,你好好上课,听老师的话。
我哭哭啼啼地回教室去了。
多年来,无论身在何处,午夜梦回,总记得爸爸回身冲我扬手的那个笑脸。他跟妈妈一样,越来越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长大离开。
回到长沙,我给爸爸买了双鞋,打算给妈妈也买一件新衣服。到店里去挑,她看这件贵了,不肯买,那件也贵,更不肯买。最后,只挑了一件便宜的针织衫。买单时,她习惯性地去付钱,我抢着付了。小时候,她带我去商店买衣服。我总喜欢最贵的那件,妈妈从来不说半句多话地拿下。而她自己劳碌一辈子,何曾穿过什么真正的好衣服?
在长沙几天,带他们买衫,买吃的,略尽了点孝心。猪一般幸福的回家日子,很快过去。我又登上回深圳的航班。回到深圳的住所,打开行李箱,突然愣住了。
夹层里,不知何时,有人悄悄放进了一沓钱。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放的。
鞋子、衣服、逛超市的费用,他们都算好,悄悄还给了我。他们从不需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陈奕迅有首歌叫《单车》,说的是父子之情,亲人之间心疼彼此却不懂表达。“难高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生,好似荒野。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膀,哪怕遥遥长路多斜”……每次听到这句,总哽咽难言。
来深圳以后,大多数时候,是父母打电话给我。
在逛街的时候,在写稿的时候,在吃饭的时候,爸妈一个电话突然把我惊醒。彼此的生活差距太远,没什么共同话题,只能问“今天晚上吃什么了呢”、“长沙天气怎么样”、“爸爸有没有出去钓鱼”家人絮絮叨叨,无关痛痒地说些杂事,然后挂掉。
我们的对话里从来没有“想念”两个字。
这世间,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深的想念。
静默,气息熟稔,犹如温暖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