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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辛白

  1. 一.

最后一场秋雨润湿的青石板上响起一串脚步声,一个身着玄色长衫的男人走进西湖边的这家酒店,穿过一群吆五喝六的粗野大汉,坐到一张桌边。

“客官喝不喝酒,我们这里有上等的花雕。”

小二上前招呼的时候,他摆手道:“我是来捉妖的!”随手将一块黄金令牌拍在桌上,上面刻着“伏魔”两个篆字。

屋内的喧嚣异样地停顿了一下,几束目光从阴影中投向这个男人。

“啊,原来是位捉妖先生,失敬失敬!”小二客气地说,“可是我们店里哪来的妖怪呢?”

“那个妖怪此刻就在这里喝酒!”

“那您看谁是妖怪呢?”小二的脸上不无嘲弄意味。

男人撩起长袍站起,犀利的眼神扫过每张面孔,当目光落到一个单身客人脸上时,他突然戟指一指:“就是你!”

客人刚夹起的酱牛肉掉到桌上,他不屑地说:“胡说八道,我是杭州来经商的。”

“我说你是你就是!”

客人斜眼看他,冷笑一声:“先生好眼力啊,我打娘胎出来这三十年,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妖,你给说说我是什么妖啊?”

“人妖!”

“放你娘的屁!”

“别废话!我数到三,给我乖乖现形,一……”

“小二,结账!”客人丢下几两碎银子拂衣而去,出门的时候骂了一句,“神经病!”。

待那人走远,男人突然把门一拴,回过身朗声对满屋子的人说:“好了,不相干的人走了,各位可以现形了!”

喝酒的大汉停住手里的杯盏,吃饭的客人呆呆地仰起脸,短暂的冷场之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冷笑起来,瞳孔中闪烁的神情仿佛匕首森冷的锋芒。

“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啊。”说话的人突然变得青面獠牙,嘴里喷出火焰。

“就凭你一个能对付我们这么多吗?”第二个人突然体形暴涨,撑破了衣服,变成一头满身黑毛的巨猪。

“试试看吧。”男人搔搔脑袋,声音好像不太自信,“上面派了任务,中秋节之前不杀够五十个不给发奖金。”他数了下,“这里差不多有五十个了,刚好。”

“出来混讲的就是一个‘诚’字,你这么坦诚,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了。弟兄们,上!”说话的人从身体正中间裂开一条缝,从里面钻出一个瘦长的怪物,原来的身体像褪下的皮一样掉在脚边。

“好,上!”

“剥他的皮做帽子!”

刹那间群魔乱舞,奇形怪状的妖怪一拥而上,好像滚滚洪流吞噬一株野草,躲在柜台后面吓得浑身打颤的萧小简直不敢看。

一声巨响,一只狼精倒着飞过来,连续撞碎几坛酒,倒在肆意流淌的酒水里好像一个醉汉。其它妖怪接二连三地飞出去,像被踢飞的毽子,“洪流”停顿在那里,妖怪们的脸上露出痴呆的表情,而那个男人像天神一样站在重重包围中,两手戴着巨大的手甲,真正的怪物其实是他!

“刚才是谁说要剥我的皮做帽子的?”

“杀了他!”

这场恶斗从中午持续到傍晚,最后一只妖怪被男人扛在肩上像沙袋一样扔出去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一幅“尸横遍野”的惨状。男人的身上沾染了血,不过不是他的,他像是很疲惫似的吐了口气,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桌子旁。

另一个幸存者萧小缩在柜台后面,露出半个哆嗦的屁股。

“出来吧。”

“别杀我,我不是妖怪。”萧小畏畏缩缩地站出来,他的个头刚到柜台的高度。

“我知道,我饿了,给我切四两牛肉,烫一壶黄酒。”

“啊?”萧小愣了下,这个天神样的男人也会吃饭,“知道了!”

这些活他早就干熟了,很快把男人要的东西用托盘送出来,男人用筷子夹起一片肉端详起来:“这是什么肉?”

“黄牛肉啊。”

“错,是人肉!”

萧小吓得捂住了嘴。

“吃人倒不算是罪,人吃动物,妖怪吃人,这也是天理循环。我收拾它们是因为别的事情,给我换些素菜吧。”

“知道了。”

男人吃着盐豆和梅干喝着酒,津津有味的样子,萧小怯生生地站在旁边,好奇和畏惧在内心斗争着,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句:“你刚才用的兵器呢?”

“塞在耳朵里了。”

“啊?”

“骗你的,哈哈!”男人手指修长的手一翻,手里多出了一道符,“这是唤兵符,可以把我使用的武器召唤出来。”

“好厉害的样子。”

“厉害吧!”男人一脸得意,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张符,“这是神行符,可以让人日行千里。”

“哇哇,太厉害了。”

“瞧,还有,这是掌心雷符……”掏出来的却是一条女人的内裤,“呃,拿错了!”

吃饱喝足,男人从腰间解下伏魔令,一手握着令牌上的缎带,一手抓住一只妖的头发,将令牌扣在他的脸上,后者还在呻吟。令牌像烙铁一样烙进皮肤,冒出一阵阵白烟和皮肉烧焦的恶臭,只见妖怪的身体慢慢缩小,缩回普通人的样子,一枚发光的珠子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悬停在半空。男人将强行逼出的内丹握在手心,摊开给萧小看,是一颗刻着骷髅头的珠子,中间有一个穿孔。

他如法炮制,把每只妖的内丹都逼出体外,萧小摸了下那些人的身体,凉得厉害,显然是尸体!

“你杀了他们?”

“不,是它杀的,他们已经死了几个月了。”五十颗珠子在他手里被串成一串怪异的念珠,“这就是它的原形,百象!”

“它?”寄宿在五十具尸体上的妖怪是一体的。

环视遍地的尸体,男人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收拾它了吧,放任不管的话,它会杀更多的人来当自己的容器,这只妖打破了平衡。”

“什么是平衡?”

“懒得解释了。小鬼,你有去处吗?”

“我……”萧小语塞,“我是孤儿。”

123

“跟我吧。”

“作你的徒弟吗?”萧小激动不已,“太好了,我也可以学那些厉害的法术吗?”

“想得美,洗衣做饭这些事情会做吧,我缺个仆人。”

“好……吧!”萧小吐舌头,跟着这个人总好过枯燥无味的打工生涯,“对了,我叫萧小,你叫什么?”

“迟秋。”

夕阳染红了西湖上方的云彩,酒店里动静很响地闹了一下午,外面早就围起一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当迟秋一脚踹开门板,满身是血地出现在那时,众人吓得往后退去。

这时几名捕快分开人群冲上来,抖开铁索对迟秋说:“走一趟吧。”

“去哪儿?”他明知故问。

“衙门!”

“今天太累了,改天吧。”

“你以为我请你啊!”

捕快粗暴地抓住迟秋的衣领,后者懒洋洋地从腰间解下伏魔令,推到他的鼻尖。当捕快看清牌子上的字时,好像见鬼一样连连退开,跪在地上抽风似的打自己的左脸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看着捕快肿起的左颊,迟秋抛了句“左右对称点才好看!”然后带着萧小离开,人群自动闪开一条路。

萧小回头看那个左右开弓的捕快,惊讶地说:“原来除妖师这么威风啊。”

“错了,除妖师撑死只不过是宗教人士,关键是后台硬。”

“那你的后台是什么?”

“钦天监!”

所谓妖就是反常的事物,而掌管全国天文历法的钦天监负责从异常的星相中找出妖祸的迹象,然后由除妖师来执行,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大内高手。

两人在杭州逗留了几天,下馆子,游山玩水,晚上就去一个叫“怡红院”的地方,里面有很多漂亮的阿姨。迟秋让一个漂亮阿姨陪萧小玩翻花,自己左搂右抱着进了房间,过很久才出来,一副衣冠不整而且疲惫不堪的样子,萧小问他干嘛去了,迟秋正色道:“给阿姨开光避邪!”

两人雇了辆马车离开杭州,出城的时候一个白衣白帽书生打扮的人迎上来,腰上还悬着一柄长剑,他恭敬地说:“迟先生,百象可否交给我来处置?”

“好说。”

那串念珠迟秋用符封起,一直像宝贝一样收藏着,现在却随随便便地交给这个人。接过念珠,书生一揖到地:“不杀之恩,没齿难忘!”

“白先生言过了。”

马车辚辚地上路时,萧小回头看去,被叫作“白先生”的书生已经不见了,刚才他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股异常的气息,缥缈不定,他问:“这个人也是妖吗?”

“你挺聪明的嘛!”迟秋摸着他的脑袋说,“不但是妖,而且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你为什么把妖怪交给妖怪?妖怪难道不都是坏人吗?”

“不,妖和人一样有好有坏,除妖师可不是见一只杀一只,我们只杀……”迟秋顿了下。

“只杀坏妖怪?”萧小接茬说。

“只杀打破平衡的妖!”

“坏和打破平衡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很大。”他没再往下解释。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到了一座山,一个干瘪得像核桃的老头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老头的家是山间一座草庐,门前沙锅里的狗肉炖得香喷喷,迟秋深吸一口气:“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啊。”

“这个混蛋的祖先咬过我,这就是报应!”老头指着锅解恨地说。他的瞳孔在太阳下缩成一条纵长的细线,看上去很吓人。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要小心被你挠坏的板凳腿成精来报复你。”

“哈哈,我老人家马上就要跳出轮回了!”

老头的屋后有个不得了的东西,一口铜迹斑驳的鼎炉,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在伺候这个鼎炉,烧火吹气或者坐在炉前念咒。迟秋笑嘻嘻地说:“炼的啥,豆腐吗?”

“无知小儿,这是大还丹!”老头一副不被理解的愤怒表情。

“什么是大还丹?”萧小扯扯迟秋的衣角问。

“就是水银,使劲烧,最后烧成猫屎一样的结晶,据说吃了这个就成仙。”

“那不是会死吗?”

“是啊,不过这位老先生有九条命够他折腾。”

在山上住的日子闲适有趣,老头给萧小说服丹成仙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富翁和一个道长结交,道长炼成金丹请他一起来吃了成仙,富翁害怕不敢吃,于是把金丹喂鸡,结果鸡死了。富翁更害怕啊,一个勇敢的小道士吃了丹,也死了,接着道长也吃了丹,也死了。第二天那只死鸡居然变成了凤凰冲上九霄,富翁打开道长和他徒弟的棺材一看,里面只剩下衣服,他俩已经羽化登仙,富翁懊悔不迭。

老头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一脸神往,但萧小却觉得,这故事只有前半段可信。他实在不忍心打破老头的成仙梦,妖也是需要有追求的嘛!

某天晚上萧小在睡梦中听到响动,睁开朦胧睡眼看见窗户上蹲着一只全身雪白的狸猫,旁边的迟秋则借着月色在读一封信。

“怎么了?”他揉着眼睛问。

“寿州出现妖祸了,我们马上动身!”

两人辞别老头找了一块山间空地,迟秋手指中夹着的一道符突然自燃,他们脚下出现几条火焰的细线,迅速勾画出一个复杂的法阵,巨大的火焰法阵在茫茫黑夜中充满神秘而壮丽的美感。

“深呼吸,缩地的时候会有点呼吸困难。”

“缩地?”

“就是远距离传送,站稳了!”

法阵焕发出异样的光芒,直冲霄汉,像光的墙壁,又像是瑰丽变幻的极光。萧小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拉扯,他抬起手看见手指正在分解成光的颗粒,吓得叫了出来,一旁的迟秋却很从容地让身体流进这条光芒的隧道中。

天旋地转的感觉退去时,面前是一堵巨大的城墙,时间已经是早晨。迟秋拽了下还在发呆的他,“走!”

这里就是寿州城,进了城两人直接去知府衙门,迟秋手里的伏魔令可以通行无阻。知府恭敬地迎出来,“先生你总算来了,这妖怪再闹下去,我这个官要不保啊。”

123

“说下情况吧。”

“好,从上个月开始已经有一百四十三人神秘失踪,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现在很多人都在往外搬,人心惶惶的。”他见迟秋还站在那,才想起请他坐下,对一旁的侍女道,“秋儿,去倒茶。”

“真巧啊,我的名字也有个秋字。”迟秋嬉皮笑脸地说,那个女孩笑起来很好看,像一朵不沾尘埃的莲花。

知府又说了点情况,失踪者都是在落单之后突然不见的,有人甚至是早晨出去倒马桶,人就消失了。迟秋边听边点头,眼睛却盯着屋角的一片蛛网看,那上面有只硕大的蜘蛛正在吐丝结网。

“茶怎么还没上来。”知府看看外面,对一个衙役说,“去看一下。”

不多时那个衙役急匆匆地跑来,惊惶失措地说:“秋儿不见了!哪儿都没找到!”

“什么?”

“失踪人口一百四十四!”迟秋站起来说,“我发誓这是最后一个,开工!”

城中央有一个鼓楼,迟秋推算了一下,让几个捕快在鼓楼往西三十丈往北六十丈的地方开始掘土。

洞越挖越大,几个捕快的身体已经全在洞里了,可是挖出来的除了土还是土。捕快们个个累得腰酸背疼,在心里愤愤地骂迟秋是个“神棍”“大忽悠”,这时有人惊呼一声,说挖到一只手。

土里露出的是一只女人的手,迟秋用手一摸却发现不对劲,手掌软绵绵的,里面好像没有筋骨血肉一般。他向外一拖,在场的人都吓疯了,那是一副空荡荡的人皮,有人认出来那就是一个时辰前失踪的秋儿。

刚刚还是一个鲜活的女孩,现在只剩下一副被吸空的皮囊,萧小从没这么真切地感受过妖怪的恐怖,他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继续挖!”迟秋命令道,然后走到萧小身边,从怀里摸出两道符,贴在他双脚上,“这是神行符,一会如果有东西出来,你就跑,记住了吗?”

“记住了,你也要小心啊!”

“哈,我死不了的。”

又向下掘开几尺,一个白色茧状物露出土层,上面有个缺口,内部是空的,仿佛一个巨大的空蛋壳。捕快们杵着铲子胡乱猜测时,迟秋突然说:“快离开那里!”

来不及反应,一道道白色的丝线从土里喷出,缠住每个人的脚踝,并且迅速收紧,洞内的湿泥很松软,有人半个身子瞬间陷进地下,害怕地尖叫起来。

那个白茧突然被一个东西顶了出来,那里出现一个隆起的土包,快速袭向那个无法动弹的人,迟秋的速度比它还快,他冲过去时手上已经装备上沉重的手甲,一拳打在土包上,那东西顿了一下,然后快速沉入土层,好像鱼在水里游动般灵活自如。

“这里交给我对付!你们快走!”迟秋拽出那个差点命丧妖口的人,其他人丢掉铲子,慌慌张张地爬出土洞。

大地深处传来一股异常的悸动,泥土上裂出一条细缝,像鲨鱼追赶猎物时分开的水线,快速向洞缘袭去,那里站着吓傻的萧小。

来不及躲避,脚下的青石板像冰层般爆裂,下面的泥土高高隆起,站在上面的萧小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站立不稳。

“快跑!”

迟秋话音刚落,一个庞然大物已经从脚下冲出,伴着慑人心魄的凄厉怪叫。毛茸茸的脑袋,眨动的八只眼睛,长满刚毛的细长节肢,分明是一只大蜘蛛,另外,这只蜘蛛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人皮,被腐蚀成半融状态的人皮连缀成一层滑腻腻的膜,紧紧地贴合在那滚圆的身体上,上面还能看见一张张人脸,恐怖又恶心。

蜘蛛朝着萧小咬来的瞬间,他本能地朝后闪躲,却发现自己居然一下子退到了十步之外,神行符的作用还真是了得。

这只巨蛛似乎下定决心要吃掉萧小,它破土而出,八对节肢快速交替,以诡异的速度向萧小冲过来。日影里出现一个威武的身影,迟秋几乎是从天而降,将下坠的势能完全化作轰向蜘蛛脑袋的重重一拳,它的脑袋被一拳砸进了地面。

他一拳又一拳砸落,蜘蛛发出痛苦的叫声,突然跷起屁股对着远处的鼓楼喷射出一条粗如缆绳的蛛丝,尔后蛛丝猛然收缩,居然让蜘蛛巨大的身体倒着飞行起来,骑在它身上的迟秋也被颠到半空。

这只蜘蛛像杂耍一样落在鼓楼上,转过身体向迟秋喷射出一条条蛛丝,这些蛛丝的喷射力奇大,打中屋子立即出现一个个洞,宛如一道道白色的长矛。

迟秋就地一滚,避开险险命中的蛛丝,然后像一道旋风般冲向鼓楼,当距离鼓楼还有三丈远时突然一跃而起,一拳砸向木质塔楼的基座。喀嚓喀嚓的断裂声不绝于耳,高逾数丈的鼓楼居然从底部折断,轰然倒下,攀附在上面的蜘蛛灵活地跃上半空,一边翻滚一边源源不断地喷射蛛丝,地面被这暴雨般的袭击打得坑坑洼洼。

“炎炮!”

迟秋的双手间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旋转膨胀,当它打出去的刹那天地都为之黯然,这么巨大的一发想在半空中躲开是不可能的,可蜘蛛却喷出一条蛛丝攀住附近的建筑,整个身体以诡异的角度避开了炎炮,落空的炎炮飞向天空,好像多出一个太阳。

迟秋在力量上完胜蜘蛛,但是步战的他却根本抓不住这只满天飞的怪物,完全处于被动状态。蜘蛛落在一幢建筑上,八只眼睛挑衅地眨动两下,然后喷射一道蛛丝准备逃离,当它刚刚荡起来的时候,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厉喝:“冰刃!”一道旋转的冰刀嗖嗖地飞过去,切断了蛛丝,蜘蛛从高处坠落了下来。

抓住这个机会,迟秋的手甲上突然燃烧起熊熊的烈焰,他对着还没有落地的蜘蛛腹部重重一拳,几乎完全捣进了它的身体,蜘蛛发出一声凄惨的鸣叫,下体像呕吐般喷射出大量白色物质,同时它打着转撞进了一幢房子。

好像王八一样翻倒在那里的蜘蛛乱舞着节肢,它的身体突然像沙土般崩解,变成一大片黑色的小珠子,仔细一看每一个都是一只小蜘蛛,快速向四周逃逸。

迟秋的双手向地上一按,烈焰宛如活物般离开手甲表面,两条弧形的火线一左一右围住废墟中的蜘蛛群,最后完全合拢。然后这个火焰划成的圆圈向内部收拢,像一个布袋般收紧,里面的小蜘蛛挣扎着乱跳,热闹得像一锅被炒爆的豆子,最后所有蜘蛛都被烧了个干净。火焰退去,地上是一大片焦黑冒烟的焦炭,简直像是卖炭翁的车出了交通事故打翻在地,迟秋收起手甲,长松了口气。

123

他转身,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冰蓝色的长衫,面容也像冰雪雕刻般冷峻,手里一把打开的折扇徐徐摇动。

“十年不见,还是这么废柴啊,迟秋。”

“鬼月,我说过要你帮忙了吗?”

两人说话的时候,萧小的脖子后面传来一股刺痛,他用手一拍拍死了一只小蜘蛛。这只幸存的小蜘蛛也许是乘着火焰的热气流飘过来的,他摊开手看着它的尸体,一阵心惊肉跳,自己会不会中毒……

好像被咬的不止他一个,一个刚才在附近围观的群众跑过去对两人说:“除妖先生,好像有个小蜘蛛咬了我,会不会有事?”

“有,当然有!”迟秋说,“你要用艾草熏过的鸡蛋拔毒,连拔七七四十九天,否则妖毒就会侵入心脏,让你变成连妖怪都不算的行尸走肉。”

“啊,那太可怕了!”

“还有个办法更简单!”鬼月突然一挥手,男人捂着喉咙倒了下去,鬼月的手掌上多了一把沾血的冰刀。

“你干什么!”迟秋咆哮道。

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冰雪气息的男人冷笑:“我讨厌处理不干净的东西!”

萧小吓得怔在原地。

寿州之后,迟秋要回京城复命。萧小被蜘蛛咬了之后一直不敢说,一晃已经十天,那里不肿也不痒,但是睡梦里能感觉到一股黑色的东西正在缓缓流淌进身体,而身体内部有某种东西在本能地抵挡它,就像人生病时白细胞的繁殖,那东西被外来的异物唤起,渐渐变得强大,每当情绪波动的时候这股冲动就在胸膛跳动。

萧小模糊地描述过这种感觉,迟秋说:“可能是青春期到了吧。”

当初冬第一场雪降下,穿上迟秋送给他的狐裘时,他惊讶地发现四十九天早就过了,自己没有中妖毒。

两人除了在寿州,第二次见到鬼月是在钦天监那个旋转着巨大浑天仪的大殿中,鬼月参了迟秋一本说他办事不利。

每次见到这个人萧小都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充满一股没来由的敌意,两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离开京城的时候萧小问起关于鬼月的事,迟秋说:“我们除妖师内部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和妖类合作维持平衡,另一派则对妖抱着赶尽杀绝的态度。鬼月和我分属这两派,他是我多年的对头,我知道他讨厌我,我也不喜欢这家伙。”

“观念冲突?”

“不仅仅是这个,鬼月的家人是被妖杀死的。”

“这和讨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的家人也是被妖杀死的!”迟秋苦涩地一笑,“但我没有像鬼月那样恨每只妖,他曾经拉拢过我但是失败了,从此就结下了梁子。人的过去会影响一个人的将来,但决定将来的还是自己。”

“就好像妖也可以是好人,人也可以变坏?”

“没错!”

第二次妖灾出现在沧州,那里爆发了一场疫病,每天都有死人被抬出来,扔进城墙下面草草挖就的洞里,覆盖上一层石灰再掩埋。萧小问疫病是妖引起的吗?迟秋说不是,萧小说那为什么还要除它?迟秋说因为他属于不该出现的妖,这种妖存在即该死!

萧小听得云里雾里,挠着头问:“就是打破平衡的意思?”

“是的,这只妖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这里有太多怨气,就好像人死之后会招来蛆虫,蛆虫虽然恶心但不是死因。可是上面那些老先生认为,杀掉这只妖对缓解疫情会很有帮忙,所以我们就得杀掉它。”

“那它不是挺无辜?”

“谁说不是呢!”

两人赶到时鬼月已经先到了,大冬天的他还站在那里摇着扇子,两人交换了几句话,推算了一下方位,然后找了几个人来挖土。一开始迟秋出一吊钱,那几人干得有气无力,他又加了一倍,挖土的速度加快一倍,鬼月摇头嫌还是太慢,从怀里摸出一把银子撒进洞里,挖土的人立即精神百倍,还唱起了劳动号子。

但这一次却没那么顺利,洞被扩展到陨石坑的规模却没有任何发现,迟秋皱着眉仰望天空,翻滚的浓云像魔鬼的旗幡,太阳已经缺损了一个边角,天狗食日。

“肯定就在这里,不应该啊!”

“向旁边拓宽五丈!”鬼月说。

“老爷,你挖坟啊!”下面的人抱怨说。

城里开始敲锣打鼓惊吓天狗,这座被疫病折损三成人口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惊惶地看着头顶的异相。当太阳的最后一道金线消逝在黑暗中的刹那,不远处的一间民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两人怔怔地对望一眼,迟秋说出了一个名词:“是胎化!”

“快点,在太阳出来之前杀掉那个婴儿!”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屋子,里面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当他们出来的时候,一个男人愤怒地追出来:“乾坤朗朗,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就是天地间最大的王法!”鬼月亮出自己的伏魔令,那个男人先是震惊,然后悲伤地跪下,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孩子的命运。

婴儿被放在空地上,鬼月把折扇一合,从尖端出现一把刀刃,他将刀交给迟秋:“你来!”

迟秋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接过刀,锋利的刀尖对准婴儿的咽喉,那个刚刚出生不到一分钟的婴儿满身血水,在地上无助地挣扎啼哭。

“喂,你们怎么可以杀一个小孩!”萧小大喊。

“他不是孩子,他是胎化的妖!”迟秋说,手里的刀却没有刺下,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了刀尖。

“你快点,时间不多了!”

迟秋的手哆嗦着,终于还是扔开了刀:“我做不到!”

“迟秋,你曾经犯过的错误,还想再犯吗?”鬼月冷冰冰地说。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迟秋吼起来,“我宁可等它妖化再除掉它,也不会对一个婴儿下手!”

“所以你永远都是个废物!”

鬼月夺过刀,毫不犹豫地刺向婴儿,刀尖触到娇嫩的皮肤的刹那,一道白光乍现,好像一个小宇宙的诞生,两人居然被这爆开的光线弹飞出去,在地上滚成了一个球。

123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好像来自大地深处的愤怒,萧小的眼睛从短暂的失明中恢复时,立即被眼前的景像震惊了,婴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庞大的怪物。它的下肢短小,上身粗壮,沾满血水的肌肉好像钢铁一样结实,它长着一颗狼的脑袋,咬紧的牙关里漏出混浊的呼吸。

“准备!”

“上!”

一道炎炮和一道冰刺同时打向怪物,爆炸的硝烟散尽之后,怪物却没了踪影。头顶上传来一声咆哮,循声望去,怪物不知何时跃上了一座房子,双手各抓着一个尖叫的人。它一张嘴吞下一个人,裸露的身体突然快速生长出一层黑毛,使它看上去雄浑许多。

吸收同化,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麻烦的能力!

狼人型的怪物在城里奔跑跳跃,这场恶斗惨烈得难以想象。

两人费尽力气终于把这个怪物逼进一个角落时,一股圆形的隆起突然从怪物的腹部上升到咽喉,狼人的两颊鼓起,然后吐出一个圆滚滚的球,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球,而是一股墨绿色的液体,那是它胃里能销肌蚀骨的浓酸。

“当心!”萧小情不自禁地大喊出来。

酸液将两人脚下的地面烧去一层,泛出大量刺鼻的浓烟。浓烟散去,两人站立的地方却多了两口巨钟,巨钟的表面被腐蚀得凹陷下去,并且这个凹陷在不断扩大,好像大面积的脓疮溃烂,当这口钟厚实的表面被蚀穿时,后面露出了迟秋愤怒的脸。

原来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召唤出两口钟保护了自己。当萧小松了一口气时,却发现一团墨色的东西像旋风般朝自己袭来,自己在关心迟秋的安危时,刚才在大战中受伤的怪物居然向他奔跑过来。

糟糕!

他拔腿就跑,脚上的神行符发挥着效力,但怪物的速度更快,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气息越来越近,像钱塘江的大潮一样汹涌追逐在他身后。萧小来了个急转弯,可是怪物的手实在太长,一个巨爪袭来,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紧紧捏住举在半空。

那张腥臭的沾满血污的大嘴,上下密布尖牙仿佛一个打开的捕兽器,红红的舌头上布满倒刺,这一切近在咫尺时萧小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极端的恐惧让时间的流逝变得黏稠,他清晰地看见滴落血水沾满碎肉的牙齿越来越近,看见那兴奋的舌头在卷动抽打,也看见远处的迟秋一脸失魂落魄地跑来,但此时此刻已经没人能拯救他了。

冰冷的死亡向他拥抱过来,之前隐隐出现过的那种冲动却在肾上腺素的冲击下被唤醒,胸膛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瞬间数倍加速的心脏博动,把这股狂野的冲动通过血管送到全身的每个细胞,他的四肢百骸一起燃了起来!

到底是愤怒是恐惧是本能,是正义的力量还是邪恶的冲动,已经难以辨识,熊熊烈焰中薪柴是什么都已不重要,只有吞噬一切的热度。

巨大的兴奋感让他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他的双手被灌注了无穷的力量,撑住怪物的上下颚,似乎根本没有知觉尖牙刺穿手掌的疼痛。

怪物好像被铁棍撑住嘴的狗一样停在那里,鼻孔里喷出两条蒸汽,通红的长舌头焦灼地卷动着,舔到萧小的手臂上立即连皮带肉撕去一块。下颚的根部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怪物全身的毛发像针一样站起,舌头也像触电的蛇一样抻得笔直。

“喀嚓。”萧小居然将怪物的下颚整个撕去,被疼痛刺激得发狂的怪物扔开萧小,捂着伤口乱跳起来,它那个吞噬一切的嘴再也无法使用了。

落地之后萧小居然稳稳地用四肢伏地,他惊讶地发现指甲暴涨了出来,像尖尖的钩子咬进地面。身体中的兴奋让他忘记了疼痛,此刻充斥脑海的只有战斗的欲望,他突然像豹子一样疾跑起来,蹬地而起的时候脚下的石板大片爆裂,他的整个身体化作炮弹,全力撞向怪物那硕大的身躯。

轰然一声,怪物居然飞了出去,地面被犁出一道长长的沟,烟尘经久不散,沿途的建筑被洞穿一个个人形的洞,然后分崩离析。

他还想毁灭,还想战斗,这时他才发现四周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突然两条冰刺从脚下生长出来,刺进他的锁骨,一个人影飞快接近,什么东西“啪”地贴在脑门,萧小的意识便中断了。

清醒之后萧小发现自己的身上缠着粗重的铁链,坐在一个阴暗的大殿里,巨大的神像环绕四周,威严地俯瞰着他,他的身下是一个石刻的法阵。

正惊慌失措时,一个细长的人影从门口的微光中出现,那个人好像从稀薄的晨曦中走来,手里握着一把刀。可是看见来者的脸时,萧小却激动起来,是迟秋。

迟秋蹲在他面前,温和地抚摸着他的脑袋,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

“我为什么在这儿?那个怪物怎么样了?”

“它已经被封印了。”

“这是哪儿?”

“封魔大殿!”

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拼凑,萧小看了看迟秋手里的刀,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是个妖怪吗?你要杀我?”

抚摸他脑袋的手掌停顿住了,迟秋沉重地点头:“你没有罪,但是你不该出现,打破平衡就该死。”

“像那个大狗一样?”

“是的!我奉命来杀你。”

他举起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斩落,萧小跪坐在那里,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一滴绝望的泪。但是被切断的东西发出一声脆硬的声响,断掉的东西是他身上的铁锁。

他睁开眼,呆呆地看着迟秋,他微笑着说:“我带你走!”

迟秋拽着萧小在禁城的上方奔跑,四下里很多除妖师跑出来,紫电冰刀一阵乱飞,大家像排练过一样喊着差不多的台词。

“迟秋,你不想活了吗?”

“私放囚犯,你想死吗?”

越聚越多的除妖师把迟秋围在核心,他站在一个屋顶上进退两难,脸上却从容地笑道:“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你们的规则都去喂狗吧。”

我的孩子?萧小一阵惊讶。

他突然双手结印,一个巨物从背后的屋顶钻出来,居然是一尊泥塑的神像,怀里抱着巨大的铁琵琶。神像一拨铁琵琶,魔音震动天地色变,四周的瓦片跳了起来,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耳朵,有人直接从屋子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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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迟秋的实力这么强悍啊!

他拖着萧小冲出去,快要逃出这里时,身后飞来一大片冰刀,迟秋一挥手,一条火焰的长鞭打落这些冰刀,但是速度却慢了一点。几条铁链从下面的院子里飞出,像游蛇一样缠住他的脚,两人重重摔了下去。

萧小看见几双脚走过来,冰蓝色的长衫,手里的折扇,脸上不屑的冰笑,站在最前面的鬼月阴阳怪气地说:“迟秋,你想死,我成全你。”

“不怕我这块硬骨头硌碎你的狗牙吗?”迟秋说着随手在萧小背上拍了下。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鬼月突然叫出来:“他要跑!”话音刚落萧小的背上有一股灼热的感觉,火焰的细线快速地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法阵的轮廓。

光芒把萧小吞噬的刹那,他看见迟秋把他们用铁链拖出了法阵,脸上却带着无限欣慰的笑容。光芒褪去,四周一片清幽,他身处某片树林中,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看来迟先生没逃出来,唉,都是命!”

萧小转过身看见那个老头,急切地说:“你能把我送回去吗,我要救他!”

“你们怎么个个都这么不自量力,你以为钦天监是好耍的去处?”

“我有妖的力量!”

老头干笑一下:“我也有啊,那地方你别再去了,他费尽心机救你出来,你好好活着就算对得起他了。”

“我,到底是迟秋的什么人?”

萧小的问题突然让老头呆了下,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的!”他的眼角有一丝狡黠的光,萧小认为他还是知道什么的。

他日日担忧着迟秋的安危,老头的奉劝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想去救他,但是连禁城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在一个孩子面前是一个庞大的迷宫,他只能抱着膝盖缩在一个角落,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一天老头去采竹笋回来,竹篓里装满沿途采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竹笋一个没采。走着走着他看见地上有一片鱼干,喵呜一声扑上去,像抢似的塞进嘴里,嚼一嚼咽下露出幸福的笑容。更大的幸福还在前面,地上不知是谁丢的鱼干,长长一串,老头一边捡一边吃,捡到最后一个时突然发现脚下的落叶有些异常,突然一个网兜从下方出现,把他网在半空。

“是谁这么讨厌,放我下来!”

萧小坏笑着从树后出现,他切断网兜的绳子,把里面的老头拖着走,不管他怎么责骂都不理睬,一直走到屋后那个鼎炉前。炉子里炼着老头的大还丹,还差七天就要成功,萧小踩着凳子准备去开鼎炉的盖,老头大叫起来:“使不得啊,破了气丹就毁了。”

“我数到三,你不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毁你的丹,一……”

“我说我说!”

“说!”

“其实,你是他捡来的小孩,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盖子被挪开几分,老头吓得大叫起来。这时一个像冰雪般纯净的声音从萧小的身后响起:“九翁真的不知道,你饶了他吧。”

说话的人是在杭州城外见过一面的白衣书生,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的,萧小惊讶地发现,老头居然恭敬地跪伏在地上,恭敬地称呼一声“白先生”。

“起来吧九翁。”书生转向萧小,他瞳孔中的光芒像彩虹一样绚烂而温和,“你想知道的事情,由我来告诉你吧。”

老头的草庐里,书生品着茶说:“虽然我一向主张万类平衡,但从个人角度说,我很讨厌除妖师,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迟先生。十年前钦天监预测到青州城有一个妖星降世,奉命去诛杀这只妖的人是迟先生。那只妖名字叫昆墟,它是以胎化的姿态出现的,昆墟诞世之后它的母亲就因难产死了,可是面对这个啼哭的婴孩,迟先生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他守在昆墟面前,想等它妖化再动手,但是昆墟一直没有妖化。他将这个婴儿带走,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这件事终于被钦天监知道,上面令他立即斩杀这个祸害,但是他公然抗命,把这个孩子交给杭州的一个朋友养育,并且在这十年里一直暗中保护着昆墟。”

他温和地看向萧小:“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昆墟是谁了吧!”

萧小点头:“迟秋会等我妖化的那一天动手杀死我?”

“是的,这是他当年拼命保住你的条件,你的存在是打破平衡的,虽然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可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他大概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

“到底什么是平衡!”

书生微笑着说:“四千年前,人类为了扩张自己的疆域,和妖类进行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人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他们的顽强和智慧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被逼到了绝路。为了保住我的部族,我和一个叫黄帝的人做了一个约定,也是一个妥协,我交出天下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二种妖的名字,而他答应永远不动这些妖,超出这个范围的妖类可以无条件诛杀。人类一直粉饰平衡的本意,其实所谓的平衡就是限制妖类的增长,让我们像一片没有活水注入的湖泊,慢慢枯竭。”

萧小的瞳孔缩成了针眼:“所以,我生下来就该死?”

书生突然站起来,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捕杀你的人来了,这一次由我代替迟先生来保护你吧。”

捕杀萧小的大军到了山下,鬼月穿着一身戎装,作为除妖师的他的另一身份是朝廷大将。士兵在前面用砍刀开路,铁蹄一路冲杀到草庐前面,白衣书生阻拦在兵马面前,他翩然而立,衣袂飘忽的样子像降临这片山林中的神灵。

“奉旨诛杀妖孽,闲人不得挡道!”

书生抬起长长的睫毛,目光温和如水,前方的马匹却受惊嘶鸣起来。一幕奇景在这些凡人面前出现,那些马统统用前肢跪倒在书生面前,温顺地低下脑袋,上面坐着的人也狼狈地摔了下来。

“白先生,我们奉命诛杀妖孽,请让一让。”鬼月上前拱手说。

“妖孽这个词,我向来最讨厌,在我面前出言不逊……”强大的杀气让他的长衫鼓起来,他的声音仿佛一声惊雷,所有人胆肝俱裂,丛林里山鸟惊飞,群兽哀嚎,“你想死吗?”

再白痴的人也意识到这个书生身份的不寻常,那些耀武扬威的士兵吓得牙关打架,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只有鬼月从容一笑:“我相信白先生不会乱杀无辜的,打破平衡的人就该死,这一点您最清楚,我们也是替天行道。”

“嗯,有理,请吧!”

书生居然让开一条路,鬼月大步走过去,抛下一句“多谢!”

山顶上的草庐在狂风中显得孤零零的,鬼月施展轻功跑上去时,萧小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向树林里逃命。

“想跑?”

他扬手一道冰刃飞过去,削断了萧小的一只胳膊,萧小捂着伤口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鬼月走过去,蹲在那里的萧小居然变成了书生,唯一没变的是断臂的伤口,他转过头说:“鬼先生,打破平衡的人就该死,现在你打伤了不该伤害的妖,这算不算打破平衡呢!”他那从容的语气仿佛伤是别人身上的一样。

鬼月吓得倒退几步:“这是障眼法!”

“不,这是我的真身。”

书生走过来,断臂上血流不止,看着很吓人。彼时和老头躲在树林里的萧小做梦也没想到书生居然用这个办法对付鬼月。白泽是群妖的魁首,打伤他的代价恐怕抵命都难偿分毫。

“你……你堂堂妖王居然陷害我!”

“陷害?这好像是你的一面之辞吧!”

千军万马被他的分身挡在了下面,就算鬼月说破天也没人能证明,鬼月的倒霉是注定的了……

半个月后,作为人质的鬼月交换出了死囚牢里的迟秋,鬼月被来者带走的时候一副心不甘的样子。

迟秋遍体鳞伤,但一息尚存。一天书生从山里带来一个肌肉大汉,大汉一声不吭地在地上做俯卧撑,搞出一身臭汗之后让昏迷中的迟秋闻他腋下的狐臭,迟秋皱了皱眉,眼珠动弹了几下,一旁的萧小看呆了。

“白先生,我回去睡觉了啊。”

“有劳。”

大汉阔步离开,书生对萧小说:“这个人是山里的千年何首乌,只闻他的气味就可以起死回生。”

“好恶心呀!”

何首乌发挥了神效,迟秋终于醒转,经过老头调养半月之后可以下床走路。捡回一条命之后,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伏魔令被夺走了,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做除妖师。

“天地之大,我们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萧小说,“而且我现在也很强了呢。”

迟秋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书生温和地说:“迟先生,不必太伤感,有时候结束即是一种开始!”

夕阳的余晖静静落在他千年未变的容颜上,清澈的瞳孔中有光芒在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