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宅

原来如此,难怪濮镜的尸体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你会把这个秘密也说出去吗?”聂先生不安地问。

我并没有吭声,只是摇摇头。

聂先生像个女人一样咬了咬嘴唇,“我怎么相信你?”

我反问道:“你怎么才能相信我?”

聂先生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他立刻将一张沾满泥迹的名片甩在琴案上,说:“承认那个抛尸的女人就是你——这是我那天晚上在草丛附近的石子路上捡到的。”

那张名片上赫然印着:“聊宅度假村.宦娘”。

这位聂先生不简单啊,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某种目的来到聊宅的,他也是因为这张名片才找我陪聊的,也许他之前讲述的那些神经质的经历全部都是谎言,他真正的目的是我。

我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先生,您开什么玩笑?这里的多数客人都有我的名片,您怎么确定这名片就是从身上掉落的?”

聂先生不慌不忙地说:“这很简单。尸体总会被发现的,只是早晚问题。等到尸体被打捞上来,确定了死者身份,一切就摆在明面上了。如果死者是你认识的人,那么这张名片,就不是巧合了吧。”

他说得对,一旦尸体被发现,这张可恶的名片就会给我带来大麻烦。不,麻烦的并不是这张名片,名片是死的、并且除了聂先生以外没有人知道它曾出现在抛尸现场,因此,真正的大麻烦是聂先生这个大活人。

先稳住他!

我深吸一口气,轻抚古琴,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边弹边轻柔地说:“传说琴师伯牙一次在荒山中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到曲中的高山流水志,伯牙非常吃惊,将子期视为知音。不知聂先生,能否听出宦娘的琴音?”

聂先生陶醉在优美的旋律里,他半闭眼睛,慢悠悠地说:“懂了,杀人凶手就是你。”

“嘭”琴弦断了,我捂着手指,僵硬地笑了笑。

5.鬼计

同事们都说,我越来越像鬼了,脸色苍白憔悴,目光空洞飘忽,似乎灵魂随时随刻都会飘到九霄云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每每这时,我都会凄然一笑,故意表现出愈加哀怨的样子,让他们觉得我这样不过是“工作需要”罢了。

其实,不止是同事,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鬼气越来越重了,每到下班褪去妆容换上便装时,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此时此刻,装在连衣裙里那个女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个杀死爱人的凶手,真正的我,是坐在琴案前弹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的宦娘——宦娘很想念濮镜,想念他的笑,他的琴声,他往日对她的每一滴好。

聂先生成了聊宅的常客,他几乎买断了我所有的时间。

我们聊天的内容也越来越枯燥、单调,来来回回的,无非就是他怎样让自己的“噩梦成真”,或者就是不厌其烦的问我关于濮镜的事。一开始我怀疑他是警察,可后来又觉得不像,警察如果怀疑我,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况且濮镜的尸体还没被发现呢,警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后来,我又怀疑聂先生想拿这件事勒索我,可我既不是富人,他更不是穷人,何况他也从没表露出半点要勒索的意思。

这个该死的、令人抓狂的聂先生,他到底要什么啊?难道仅仅是个纯粹的精神病吗?

反正,无论他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我是受够了!

“先生,”我妩媚地笑着,递过一杯茶,“您今天还想听什么曲子,宦娘给您弹。”

聂先生嘿嘿一笑:“你还真入戏。”

我像古装戏里一般捂着嘴转过头,娇羞道:“我这哪里算是入戏,人迟早都会都是死的,我啊,不过是提前进入死人的角色罢了。先生您有一天,也会像宦娘一样,变成鬼的。啊,对了,先生您怕死吗?”

聂先生微微皱起眉头,“死?我没想过。”

我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有时候想想,我真希望这个这世界真的有鬼,因为那样我们就不用怕死,反正死了也会变成鬼,鬼魂也算是另外一种存在方式吧?可是,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鬼,死了,就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了,就不存在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世间的一切都和你再无关系,你永远、永远的,消失了……”

聂先生咽了口吐沫,似乎陷入了沉思。

在之后的几天里,每当聂先生要谈论濮镜的事时,我就把话题扯到死亡上:

“先生,您听过濒死体验吗?……”

“先生,我啊,真希望我是真的鬼,因为鬼不会死啊,可是人会死,太可怕了……”

“先生啊,我也看开了,人一死,手一撒,世间的一切都没了,所以趁活着的时候,能享受就享受……”

“先生,您……是不是也挺怕死的?”

如果不出我所料,聂先生很怕死,并且在我的慢慢诱导下,会越来越怕死,越来越担忧自己会死去,于是,就像他因害怕父亲死去而杀死父亲、因害怕妻子外遇而故意让妻子有外遇、因害怕房子着火所以干脆烧掉房子一样,因为太怕死,所以他会让自己去死——因为太担心某件事会发生,所以干脆促成这件事早点发生,这是聂先生一贯的做法。

如果聂先生自杀了,那么,他就是畏罪自杀咯,杀死父亲的罪、杀死妻子的罪、纵火的罪,以及“杀死濮镜抛尸鱼塘”的罪,他的罪太多了。

6.保险事故调查员

然而,我的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到聂先生自杀的时候,或许,聂先生永远也不会自杀,因为他似乎并不是什么精神病,而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保险事故调查员,他主动接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搜取我杀死濮镜的确凿证据。

他成功了,他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套出几个细节,并顺利找到了我丢在郊外的凶器,那个碎裂的烟灰缸。当警察将我从聊宅带走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濮镜当时并没有死。

我“抛尸”离开后,有个流浪汉很快发现他,并迅速报警,警察赶到时,发现他还有一丝气息,就急忙送去医院。

濮镜是死在医院的,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是被一群外地口音的流氓打成这样的,如果我死了,请转告我父母,不要办葬礼,不要告诉任何人。”

濮镜啊,这个坏家伙,他这么做是怕我被抓吧?是怕我找到赎罪的方式吧?是希望我在痛苦中度过余生吧?可是,他忘记了他曾买过一份保险,受益人是我,而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后来他父母整理遗物时,才发现这份巨额保险单。

濮镜的父母并不认识我,而保险公司则暂时偷偷将这个单子压了下来,派了事故调查员秘密调查我,那个调查员就是聂先生。

其实,聂先生并不知道我就是凶手,他也并不在意我是不是凶手,他只是在一条一条的试探,想从我这里找到拒绝赔付的理由而已,试探的第一条就是,被保险人是否是保险受益人杀死的,如果是,自然就不用赔付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只是随便编造了半真半假的谎言,我就上钩了——所谓的抛尸鱼塘,所谓的丢落在现场的名片,不过都是他随口编造的。

庭审的时候,我没有为自己请律师,我只对一件事做了辩解:“濮镜是我杀的,但绝对不是为了保险金,我当时只是……只是太爱他太怕失去他,因为一直担心失去他,太担心了,太太太担心了,所以在失手用烟灰缸砸伤他之后,心一横,牙一咬,干脆彻底失去他好了,他死了,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他了。杀人的罪,我认!骗保的罪,我死也不认!”

现场一片沉默,濮镜的父母低低抽泣着。

这时,金娇娇突然从旁听席上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你这个坏女人!为什么要杀死濮镜?!为什么濮镜宁愿对你这种女人死心塌地也不肯接受我的追求?!为什么!”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濮镜啊,这个坏家伙,你是故意要让我内疚死吧?

7.聂先生之死

由于我坚决不承认自己骗保的罪行,检方需要保险公司和警方提供更具体的证据,审判的事暂时耽搁下来。

在候审期间,聂先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曾探视过我一次。

和前些日子相比,他看起来更清瘦更憔悴了,似乎要被宣判的人是他一样。

我们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临别的时候,他突然低低地问我:“你怕吗?如果被判死刑,你怕吗?”

我淡然地笑笑,本想说“不怕,因为对于我来说,在内疚中活下去比死更痛苦”,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我很怕死,怕得要死。可是,人总会死的,先生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您怕吗?”

聂先生听了,紧紧抿着嘴唇,颤巍巍地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据说是自杀了。

因为太怕死,每天都为死亡的事而担心,所以很干脆的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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