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宅
文/小妖UU
引.让秘密烂在棺材里
如果说,聊斋是古代一间简陋的书屋茶棚,那么,聊宅就是当代一座奢华的宫殿;如果说,出入聊斋的都是一些乡绅秀才、村野农夫,那么,进出聊宅的,则非富即贵,各个皆有头有脸;如果说,聊斋里将人鬼神妖描述得入木三分,那么,聊宅里,则将装神弄鬼演绎得出神入化。如果说聊斋是一个落魄秀才最后的清高和梦想,而聊宅,不过是一家故作神秘的度假村罢了。
说是度假村,其实只是坐落在城郊的一座装修考究的宅院,高耸的暗红色的围墙,墙头镶满了防琉璃的龙纹。门是木制的,故意做成斑驳的效果,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错觉。夜幕降临时,门两侧的暗灰色的灯笼幽幽亮起,再配上灯笼上腥红色的“聊宅”两字,远远望去,真有一种隔世的飘渺,仿佛走进了某个神秘离奇的梦境里。
聊宅那两扇厚重的木门通常是紧闭着的,即便在营业时间也是。每当有客人光顾时,门上的感应装置便会敏锐察觉,然后“吱呀吱呀”地缓慢打开。大门后是一条窄小冗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则又是一扇厚重的木门。
穿过走廊后,客人们心中通常会涌起柳暗花明般的喜悦——走廊后面是宽敞的庭院,潺潺的溪水穿梭在茂密的古树间,溪边是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草丛里会突然冒出妆容精致的古装美女,引领客人进入庭院后面宫殿。
宫殿的门匾上也刻着“聊宅”两个字,字体和颜色看起来有几分沉重和肃穆,第一次来的客人们,在经历了门外的神秘、走廊的压抑和庭院的惊喜之后,看到这门匾,心情难免又会紧张地暗自揣测:这宫殿里该不会都是一些吓人的道具吧?就像游乐场里的鬼屋一样。
抱着这种想法的客人,在真正进入宫殿后都会感到略微的失望和和巨大的惊喜。
宫殿一共有四层。一楼是接待厅,负责会员的登记、身份核实以及收银;二楼是棋牌室,主要是象棋和围棋,每个牌桌的服务生都是精通棋牌的高手;三楼是客房,为客人提供舒适的宫廷式卧房以及相应的客房服务;至于四楼,楼梯的入口又挂着“聊宅”字样的牌匾,白底,红字,像针刺一般尖利的色彩。
没错,四楼才是整个聊宅度假村的精髓所在。古香古色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风格迥异的门,门上刻着不同的名字,如“婴宁”、“小倩”、“梅女”等等,对应着名字,门后房间里的装修和“陪聊师”也各不相同——和聊斋一样,聊宅也是听别人讲故事的。只不过,《聊斋》流传千古,而“聊宅”的服务宗旨恰恰相反:“把你的心事讲给鬼听,让你的秘密烂在棺材里”。
1.宦娘
毫无疑问,小倩又是上个月业绩最好的“女鬼”,拜各种版本的影视剧所赐,《倩女幽魂》家喻户晓,客人们点陪聊师的时候,总是喜欢点一些自己熟悉的名字。当然,小倩本身也颇具实力,她不但相貌清秀,也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总能变着花样儿让客人们满意而归。相比之下,“宦娘”这个名字,听起来既平凡又晦气,生意也冷清许多。
我是宦娘。
当然,就如小倩并不是真的小倩一样,我的本名自然也不叫宦娘。
由于在音乐学院选择了古琴这个冷门的专业,毕业后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出路。我曾在茶社弹过琴,曾给那些对音律一窍不通的小孩当过家教,甚至曾放下身段参加过一些恶俗的商业促销演出。在我最落魄潦倒的时候,朋友推荐我到聊宅做陪聊师。起初我是十分不愿意的,毕竟“陪聊师”听起来十分暧昧,难免令人想入非非。后来,朋友信誓旦旦地保证聊宅里的陪聊师绝对都是干干净净、正正当当的,再加上我当时确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窘境,这才勉强接下了这份工作。
在接受了三个月的心理学培训和严格的测试之后,老板根据我擅弹古琴的特长,将我安排进《宦娘》的主题室。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老板拍着我的肩膀,温和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人了,千万别把自己当人看。”
没错,我不是人,是鬼,是痴迷抚筝弄琴的痴心鬼。我穿着淡青色的罗纱裙,挽着略带慵懒的发髻,涂上散发着蓝色荧光的粉底液,抿着鲜红的嘴唇,安静地坐在专属于我的房间里。墙壁上挂着几幅临摹的古字画,角落里摆满了盛开的绿菊,在略带苦涩的花香中,我端坐案前,轻抚古琴。我是宦娘,这个房间里最昂贵的装饰品。
大多数客人并不了解《宦娘》这个故事,他们总是问起我的身世。每每这种时候,我都会幽幽地抬起眼,轻轻弹唱一曲《惜余春词》,然后告诉他们,我是某个太守死去的女儿,死去百年之后,一个琴艺精湛的年轻人在某个雨夜来到我和姑婆的住处借宿,他叫温如春。我和温如春因琴而生情,一见倾心。无奈人鬼殊途,我终不能接受他的爱意。但是,爱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于是我费尽心机,机关巧设,促成了他和另一个女子的姻缘。
客人们怜惜我的悲惨遭遇,赞叹我的通情达理,欣赏我的举世才情,所以会给我十分可观的小费。虽然比不上小倩,但比起之前四处漂泊的日子,已经好了许多。
宦娘不仅改变了我的收入,也改变了我的人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悄无声息地走路,用轻缓空灵的声音说话,就连目光都不由自主变得凄楚哀怨,即便是脱掉古装罗裙、即便是洗去脸上的妆容,仍旧一身鬼气。
有时候,客人们还会打趣着说:“你该不会是真的鬼吧?”
若是真的鬼就好了,若我真的是宦娘就好了,那样我就会心甘情愿地成全濮镜和金娇娇,那样濮镜就不会死。
濮镜死了,他的尸体就藏在乐安公园的草丛里。我想,用不了多久,最迟明天早晨,就会有人发现的。
2.濮镜
按理说,濮镜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的。乐安公园并不偏僻,而我抛尸的那个草丛,更是附近老人们晨练的必经之地,就算游人不会留意到草丛的异样,公园的管理员或者清洁工也能轻易发现。一旦尸体被发现,我肯定会第一个知道。可是,已经过去两天了,仍旧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
昨天傍晚时,我假装到公园散步,刻意反反复复路过那片草丛,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既没有警戒线,也没有警方处理勘测过现场的样子,甚至连一点点可疑的议论都没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太奇怪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我记得很清楚,前段时间因为金娇娇的出现,我和濮镜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事发那天,我和濮镜又因为一点小事争吵起来,他一脸鄙夷地骂我是陪笑女,他说我现在的工作和古代的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他一脸狰狞地吼着说:“谁知道你和你那些所谓的客人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羞辱,随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向他砸去,玻璃质的烟灰缸在他脑门上碎开,尖利的残片刺进他的眼睛里。濮镜捂着流血的眼睛蹲在地上,仍旧毫不示弱地说:“我要告你!告你故意伤害!告你从事不正当职业,让你和像你那些所谓的艳鬼们死无葬身之地!你这个贱人!贱人!!”
这是我曾经深爱着的濮镜吗?这是那个坐在钢琴边如暖阳一般微笑着的濮镜吗?我气得咬牙切齿、失去理智,按住他的头向一旁的桌角撞去——濮镜就是这样死的。他确实死了,我非常确定。为了防止血迹弄得到处都是,我用保鲜膜将他的尸体一层一层包起来,又装进临时缝制的布袋里。在夜深人静时,我小心翼翼地在布袋上捆好绳子,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他递送到楼下的草坪,然后又将他拖到汽车的后备箱里,连夜抛尸。
我处理好一切,就等待他的尸体被发现,等待警察们来询问我这个“死者的女友”,我早就想好了所有的应对办法,可是现在,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心慌意乱。
濮镜去哪了?
确切说,是濮镜的尸体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