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

文/白小千

  一

“从前有个小孩很爱说谎,一天他在山上放羊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无聊,于是就撒谎对着山坡下面大喊‘狼来了——狼来了——’,山坡下正在干活的大人们听见了,纷纷拿着锄头和镰刀气喘吁吁地朝着山坡上跑来,跑到放羊的小孩那里之后,大人们就问‘狼在哪儿呢?’那个孩子笑着说‘我骗你们的’,被愚弄的大人们有些生气,重新扛起锄头和镰刀下山继续干活去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孩又开始觉得无聊,于是他又撒谎朝着山坡下面大喊‘狼来了——狼来了——’,山下干活的大人们再次赶了上来。跑上山坡才发现原来这又是那个孩子的恶作剧,大人们都很生气,拖着农具就走了。那个孩子很得意,继续一个人在山坡上放羊。可没想到过了不久,狼真的来了!那个孩子没命地朝山下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狼来了——’,然而这次再也没有大人愿意上来救他了,因为大家都以为他还是在说谎,所以没有人愿意再相信他。最后,那个爱说谎的小孩变成了狼的午餐。”

我合上那本厚厚的睡前故事,轻轻捋了捋善言额前的头发,“善言乖了,快睡吧。”

可是善言仍然睁着他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睛,迟迟不肯闭上。

“故事已经讲完了,善言该睡觉咯。”我把故事书放在善言床边的柜子上,顺手关上了台灯。

“小姨,”善言稚嫩的声音里并无一丝的睡意,“你在这个故事里明白了什么道理呢?”

我愣了一下,因为在善言七岁之前,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会给他读一个睡前故事,并且讲完故事之后,我都会问善言在那个故事里学到了什么道理,然而不知为什么,今晚我竟然忘了。

我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应该是小姨问善言的才对哦,善言在这个故事里明白了什么道理呢?”

善言从被子里伸出他那条纤细的胳膊,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小姨先说吧,善言想先听听小姨的想法。”善言固执地摇了摇我的手臂。

“嗯,那好吧。”我把善言的小手重新塞回了暖暖的被窝,接着对他说:“小姨在这个故事里明白的道理就是,小孩子一定要诚实,千万不可以说谎,也不可以骗大人,否则结果就可能和那个放羊的小孩一样……”

我的话还没说完,善言就摇了摇头从被子里坐起来,靠在了床上,“小姨,我不那么认为。”

“哦?那善言是怎么想的呢?”我把善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他瘦弱的肩膀。

善言想了想,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对我说:“我从这个故事里明白了,说谎比说真话更有用。”善言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认真,就像他平时给我背诵唐诗时那样认真。

我轻轻一怔:“善言为什么这样想呢?”

“这很容易想通的,小姨。前两次那个孩子说谎的时候,大人们都赶来救他了。可是第三次那个孩子说真话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赶来救他。你说,这是不是说明说谎比说真话更有用呢?”善言眨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给我解释着。

听完善言的话我竟一时语塞,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理解孩子的思维方式吧,然而即使是这样,我想我也有必要教给他正确的价值观——即使是在他还不知道价值观为何物的年龄。

“其实不是这样的……善言你想,如果那个放羊的孩子前两次没有说谎戏弄大人们,那他最后也不会被狼吃掉了。所以,小孩子一定不可以说谎骗大人,不然……”

我刚想继续往下解释就再一次被善言打断了,“那大人是不是也不可以说谎骗小孩呢?”

“当然咯,大人也不应该说谎骗小孩的……”

“那小姨说过谎吗?”善言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我突然发现自己一时竟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

“希望小姨没有说谎骗过善言。我困了,晚安。”还没等我说什么善言就伸手关上台灯,重新躺回了被子里。房间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我帮善言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关上门回到了客厅。

在那之后的不久,善言开始变得古怪起来。而最初发现他古怪的人,是袁洛。

袁洛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曾经是一个出色的摩托车手,两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导致了左腿残疾,从此不能再骑摩托,只能整天待在家里。

而在那一年的更早一些时候,同样是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善言的爸爸和妈妈出车祸去世了。善言的父母正是在来我家接他的路上翻了车,车毁人亡。我当时很自责,因为如果不是我把善言接到家里来玩,他的父母就不会因为要赶来接他而发生车祸,所以我不顾袁洛的反对,开始担起抚养善言的责任。

善言在他的父母去世之后开始变得自闭起来,他不愿意再回去读幼儿园,也很少愿意出门,每天只是静静地待在家里,认真读我买给他的各种书。

我承认在抚养善言之后,生活上的压力尤其是经济上的压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不过好在经过一个老朋友的介绍,我在一家酒吧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调酒师工作,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午夜十二点,休息的时间则是从凌晨到第二天上午。所以大多数的时间,家里都只有袁洛和善言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

袁洛并不喜欢善言,还总是私下里跟我说:“善敏,善言这个孩子有点奇怪。”

我知道袁洛对于我抚养善言的这件事情一直心怀不满,所以每次袁洛跟我抱怨,我也只是笑笑,并不当做一回事,直到大花死去的那一天。

大花是我和袁洛养了三年的一只猫咪,因为身上的花纹很漂亮,所以取名大花。

大花死的那天我刚好提前下了班,刚一进门就听见袁洛在大声地训斥着善言。

我走进餐厅,看见大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身边是一滩乱七八糟的白沫和食物残渣。袁洛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狠狠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善言。善言则是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放下手中的包包走过去,轻轻搂住了善言。

“你问他!”我在袁洛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颤抖。

我在善言身边慢慢蹲下,然后问他:“善言,告诉小姨,发生什么事了?”

善言还是深深地低着头,不肯说话。

“好吧,我来说。”袁洛指了指躺在地板上的大花说:“大花,被这小子毒死了。”

“什么……”我转过头看了看已经奄奄一息的大花,又看了看现在安静得有些吓人的善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问:“善言……是……是真的吗?”

善言还是不语。

“真的?真的!还不止这些,”袁洛有些激动地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大花吃的那碗东西是我不小心打翻在地板上的宵夜!”袁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晕眩,就像是上楼梯时不小心一脚踩空的那种感觉,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善言,他的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深深地藏在了额前微黄的刘海后面,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善言推开我放在他肩上的手,跑回自己的卧室紧紧锁上了门。

我有些精神恍惚地坐到了袁洛旁边,两个人就这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袁洛坚持说是善言在宵夜里下了毒想要害死自己,虽然我也知道平日里袁洛和善言的关系很僵,可我还是无法相信一个只有7岁的孩子会有下毒害人的胆量和本事——一般的小孩在那个年龄甚至连下毒的概念都还没有。

“可他不是一般的小孩不是吗?”袁洛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就好像他知道一些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一样。

“善敏,我一直跟你说,善言是个不正常的小孩,你偏不听。现在大花被他毒死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是不是只有我也被他害死了你才肯相信我?”袁洛的情绪虽然很激动,但他还是努力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那是他在刻意避开善言的耳朵。

我摇了摇头,握住了袁洛冰冷的手对他说:“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先不要跟一个孩子那么认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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