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

我等不及了，我要马上开始对培生老师的实验。

05　诗人奥斯卡·王尔德说

年级主任冲进教室告诉培生老师关于他妻子的噩耗时。下课铃声还没有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培生老师越发惨白的脸，心想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想杀了那个愚蠢的男人?

是的，我在日记里记载培生老师的妻子在街上被一个陌生男人乱刀捅死，可笑的是，培生老师的妻子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个寻仇的陌生男人只是因一时激动，所以认错了人，报错了仇。他被诊断出有精神病。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当下课铃声响起时。培生老师还是像以往一样走上讲台和我们道别，我知道他控制得很辛苦，身体都在颤抖。让我诧异的是，临别前的那一刻，他还是念出了他讲义上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那么美好。他说：“诗人奥斯卡·王尔德说，‘我们都在阴沟里，但总有人仰望星空。’”

我用电子邮箱给培生老师发了一封看似打广告的匿名邮件：我们是一个严密的地下组织。如果你有满腔的仇恨。我们可以替你报仇，例如杀掉你认为该死的人。

我以为培生老师会很快回复我的邮件，可是我等了一整天都没有任何回应。周末过后，我到了学校才听说原来杀死培生老师的妻子的凶手突然在医院里暴毙身亡了。我立刻想到了稻稻和蒋轩。

我找到他们。果然是他们俩做的。我也不掩饰，开门见山地表达了我的不满：“你们俩破坏了我的实验。”

蒋轩的正义感又冒了出来。他愤怒地冲我吼：“你拿人来做实验。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冰冷地看着蒋轩说：“当初你为了令稻稻不再对坏人有同情之心，让我在日记里迫使他遭受一段屈辱的经历，不也等于是做了一场实验吗?”

蒋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青，他不安地望向稻稻。稻稻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话时语气相当冷静：“培生老师就像从前的我，悲悯太过泛滥。所以应该做些事让他觉醒。董问，你继续你的实验吧，我们保证不再破坏。”

对培生老师的女儿下手的时候，我有点不忍心，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记得有一次我心情不好，这个小女孩还把她的棒棒糖分给我来哄我开心。我的日记本可以使历史逆转，但它不能够使历史中的死者复活，我对此做过实验。所以如果这一次我下手了。小女孩就是真的死去了，就像她的妈妈一样。

私欲最终还是战胜了我仅存的悲悯。我让培生老师的女儿自己溜进家附近的施工工地，然后被高处突然自动滑落下的钢材砸死。在法律上来说这是意外，没人需要为此负责。

女儿死了。却没有人需要为此负责。我想。这个理由足够逼怒培生老师了吧。

这一次的噩耗传来时，培生老师当场就瘫坐在了地上，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和我们道别，也没有力气再说出那些传递着美好的句子。

我再次给培生老师发了电子邮件，我相信这一次一定能等到他的回复。

07　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我始终没有等来培生老师的邮件回复。我不甘心地还给他发了短信，也往他家里寄过挂号信，可是他始终没有对我的复仇暗示做出过回应。培生老师只是一天一天地衰老憔悴下去，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一如既往地向我们潜移默化地传递美好。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我看不透培生老师身上的人性。为了找到答案，我决定用自己去冒个险。冒险之前，我找到稻稻和蒋轩，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们。稻稻说：“没问题，我和蒋轩会拿着手册守在教室门口，确保你的安全。”

我把培生老师约到教室里。我站在这个面容苍老的中年教师面前，一字一句地把我拿他至亲的人来做实验的事全说了出来，我就是要把他的愤怒逼到极点，这就是善向恶过渡的终极通道了吧。我要求证。

培生老师的脸逐渐扭曲变形，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打翻在地，然后他举起了那张沉重的教师椅向我砸来。最后他当然没有砸死我，因为我事先就预料到了他的愤怒，所以才会叫来稻稻和蒋轩。他们的食指早已贴好在指纹膜槽里。许下保我平安的愿望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即刻就可以发生，我不会出事。

培生老师想杀死我，当一个善良的人动了杀念，他就走向了恶。我成功验证了自己对人性的认识。稻稻和蒋轩一直等在教室门口，我感谢他们救了我。稻稻摇摇头说：“培生老师没想杀死你，他放下手中的椅子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当时我们都看呆了，还来不及许愿保你平安，他就已经把椅子放下了。”

我转身冲回教室，崩溃地问培生老师：“你不恨我吗?”

培生老师说：“恨。但是审判你的只应该是法律和命运，不是我。”

我突然觉得瘦弱的培生老师很高大，他尊重每一个生命，因为尊重。所以慈悲。这才是真正的人性，我的急功近利和自以为是导致了这场悲剧。培生老师，你的潜移默化成功了。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美好的人，可是还来得及吗?

我问稻稻和蒋轩想不想变成和培生老师一样的人。他们俩坚决地摇了头。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有了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和他们俩组成正义三人组，用日记本和手册互补，像神一样主宰社会，惩恶除奸。我也不需要这本让我丧失了慈悲之心的日记来实现梦想。我只想当一个像培生老师那样的普通人，尊重生命，有一颖慈悲的心。

我在日记里写：我又回到了2011年9月1日那天，在跳蚤市场。东北角的一个小书摊前，我听见有人对我说。蹲下身来。但是我没有回头，没有蹲下身，我空着手走出了跳蚤市场。

在这个睡得很沉的夜晚。一个明晰的时光倒流的梦镜之后，那本方形，金色封套，带着锁的日记本已经悄然无声地从我的书桌上消失了，它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去到学校，今天是建校50周年校庆，很热闹。在草坪上，我看见培生老师牵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三个人在那儿欢快地做游戏。

我的泪滴下来。我想，这是命运对我最终选择尊重生命的奖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