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
文/倪震
一
我轻轻地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热浪夹杂着酒味扑面而来。
客厅装修豪华:精美的水晶吊灯,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与现代化的电器奇妙混搭,可见主人蛮有品位。我的视线停留在房屋左侧的地毯上,那里匍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黑色的礼服裙,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酒味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想必是喝多了。
天公作美,我微笑着摸了摸口袋中的万能钥匙,轻轻走进房间,关好房门。
这栋高档公寓位于市中心。我用了半个月时间观察和研究,确定这里的安保设施远没有对外宣称的那么严密,于是决定了今晚的行动。
我是通过地下停车场的消防通道溜进来的,楼内的监视器完全是摆设,物业公司过于相信门禁系统,几乎没有启用过它们。我一口气爬到顶层,旋即发现了这户未锁门的人家。
确定屋里没有第三者,我扫视四周,心中默默计算着这些物件的价格:液晶电视旁的专业音响至少值十万,但它太危险,脱手后很容易被警察顺藤摸瓜。
我瞥了眼女孩忽然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
我走进卧室,寻找是否有保险柜或者暗格之类的东西。
果然,床头有一个微型保险柜,我观察了片刻心里就有了数:打开它顶多需要十分钟。根据屋内的温度判断,距离她进屋的时间至少半小时,应该不会有人打电话来添乱,我的安全时间还算充足。
我有条不紊地取出工具,开始对付这个徒有其表的家伙。
忽如其来的音乐让我的心脏紧缩了一下。我猛地扭过头,发现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向外张望:女孩仍旧躺在原来的位置,液晶电视的屏幕上播放着一段洗衣粉广告。
可能是她担心会错过想看的节目,出门前设定了自动开机录像功能。我松了一口气,电视的音量不算高,而且她丝毫没有被惊醒的迹象。我想走过去关掉它,但女孩恰好躺在电视的附近,搞不好反而会惊醒她,看来必须得抓紧时间。
进展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五分钟后我便征服了保险柜,里边只有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掀起盒盖,一串钻石项链在灯光下散发出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下面请九号女嘉宾进行自我介绍。”浑厚的男低音说。
“我叫茉莉,外国语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我的擅长是预知死亡。”清冷的女声响起,“譬如现在,我就预感到有人已经死了。”
男低音干笑了一声:“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
“我只能感受到非正常的死亡,灾祸丧生或者遭人杀害……是的,在一个棕色屋顶的公寓里,顶层有一个女孩被人杀害了!”女声变得犹如梦呓。
精神一放松,电视的声音便钻进了耳朵。我的心中掠过一股寒意,明知有点荒唐,但身体不由自主地走向客厅。
女孩静静地躺在原处,一根乌黑的金属物体刺进了她的后背,定睛看去,是一把三棱刺刀。鲜血汩汩地涌出,她原本平静的面孔变得扭曲而狰狞,因为痛苦而圆瞪的眼睛黯淡无光。
我咬紧了牙齿,额头的热汗瞬间冷透。
身为专业的窃贼,我对自己的听觉向来很有信心。刚才开启保险柜时虽然全神贯注,但我可以确定屋子里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
“别直播了,快去抓凶手!”女声凄厉地尖叫道。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它一片漆黑,只有电视台的标志幽幽发光。这是什么鬼节目?
门铃响了几下,接着变成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深疾步走到窗边向下张望:十层楼远远比想象中要高,下边的街道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向我张开大口。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窗边的排水管,身体向旁边一荡滑了下去,刺骨的寒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最后落到垃圾桶上摔得眼冒金星。
勉强忍住疼痛,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向街道的深处,翻墙而去。
二
太阳无精打采地照映在结满霜花的玻璃上,阁楼里的空气幽蓝。
我半躺在床上,翻阅着报纸。
娱乐版的头条标题是:歌手苏安墨被杀一案扑朔迷离。
我的嘴角泛起冷笑,扑朔迷离这个词用得毫不夸张,没有人比在现场的我更清楚这桩人命案的古怪之处。
两年前,大学三年级的苏安墨在某个选秀节目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本地小有名气的歌手,难怪我觉得她有些面熟。她房间里的豪华程度与身份有些相差甚大,不过完全可以理解,年轻貌美的歌手背后晃动着富豪的身影是娱乐圈常见的事。
“一位参加电视节目的女嘉宾当众宣称了苏安墨的死亡,目前她正在接受警方调查,根据相关人士透露,她坚称自己只是凭借第六感察觉到事件的发生。”
我冷笑起来。我从不相信世上有这种超能力者,既然她能感受到死亡,还能指出相对具体的地点,为何没有顺便指证凶手?
我从枕头下取出项链,正中天蓝色的钻石仿佛有种吸人魂魄的力量。我打算等风头过去,把它重新切割成几块,镶嵌在戒指或者胸针上,这样它就能够面目全新地在市面上流通。
人有时可以不善待自己,但绝不可以不善待自己的手艺。
这颗钻石的品相并非极品,右上角明显有瑕疵,市场价至多一百万,倘若重新切割反而会令它增值。我眯缝着眼睛端详着它,有种手痒难耐的冲动。
我的眼角忽然跳了一下:报纸并没有提及这条钻石项链,按照警察通常的行事风格,对这种丢失的贵重物品会大张旗鼓地宣传,以便寻找线索。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警觉地把钻石收好,伸长耳朵听了片刻,发觉那是投递员往报箱里塞报纸时发出来的。
等他离开后,我开门取出报纸,今天有关苏安墨被杀的案件转移到了社会新闻版。
“预言苏安墨被杀的女嘉宾被释放,表示将继续参加夜旅人节目。”
我想到了苏安墨屋中漆黑的电视屏幕,以及那个凄厉的女声。
夜旅人是本地电视台在半年多前开播的相亲交友类节目,与近些年流行的同内容节目的区别在于,直播现场的男女嘉宾皆是在黑暗中互相交流。
据说节目播出后收视率节节上升,除了形式比较新颖的因素,我想可能最吸引观众的还是双方决定交往后,在灯光下首次见到彼此相貌的瞬间。
黑暗并不总会带来恐惧,偶尔反倒令人精神松懈,去掉顾虑。通过黑暗彼此了解互相吸引的两个人,刹那间暴露在强光下,那种心境的变化绝对意味深长。
栏目组允许那个女孩继续参加节目不出意料,毕竟那会显著刺激收视率,但我无法预见接下来她是否会继续发出惊人的言论。
我讨厌提心吊胆,主动解决问题才是我向来的风格。
三
周围的黑暗根本无法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这是一种最原始,最彻底,同时也是最甜蜜的黑暗。身躯像是在逐渐蒸发,与周围的空气逐渐融合。
我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闻到了对面传来的香水味。从浓郁的玫瑰到清淡的茉莉,它们彼此抗拒又不由自主地吸引,形成一种复杂的混合体。
来电视台报名参加这个节目的过程比想象中要简单,我闭上双眼,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您是珠宝设计师?”面前的女性饶有兴致地问我,她四十多岁,衣着得体,举止大方,眉目间风韵犹存。
我点点头。
“才二十四岁,真是年轻有为。”她看了一眼我的资料,“恕我直言,无论是您的相貌还是职业,对女性都很有吸引力,参加我们的节目不会仅仅是为了猎奇吧?”
“不,我是为了茉莉而来。”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她扬了扬眉。
“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一个女孩,因为没有和我在一起,而得到了幸福。”我淡淡地说,“我觉得她就是那个女孩。”
她轻声笑起来:“您真风趣。虽然这句话有点难以理解,不过我从您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好的,这周五的晚上来参加节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