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仔疑云

0015

文/漆雕醒

1

晚上九点,龙新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

夜风在两人高的大玻璃窗外徘徊着,发出“呼呼”的狞笑声——仿佛连它也知道,这栋硕大的别墅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空旷与孤寂开始大喊大叫,我的耳膜里发出“咿咿”的鸣声——那是长期失眠导致的耳鸣——安静反而会带来更多喧嚣。

我把一桌子的饭菜慢慢撤下,一盘一盘地倒进垃圾袋里,然后把袋口打上死结,扔到户外的垃圾桶里——垃圾桶配有厚重的铁盖——这样一来,连野猫也没有机会分一杯羹。

龙新不吃剩菜,也不允许任何除他之外的生物吃掉他的剩菜。

这只是龙新众多古怪规矩中的一个。他的规矩很多,以至于我需要专门花掉整整两天的时间来背下它们。

桌子上只剩下空盘子了,一道一道没有被享用过的残羹似乎是在叹息着,为我的辛苦不值,我默默地把它们泡进洗碗池里——最后桌上剩下一副干净的碗筷,那是为龙新预备的,他没有用过,所以只需要把它们重新放回碗橱即可。

我坐在桌旁看着空碗发呆——那纯白的色泽似乎传染了某种茫然于我,估计有五分钟的时间我的大脑都像用漂白粉清洗过一般,然后思维爬回来,抬起如贞子般扭曲的脸,我听见她说:“其实他早就决定不回来了,这是一个试探,这碗筷也不是为他准备的。”

“那么是为谁呢?”我问她。

“你知道是为谁。”她咧开血色的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然后转身隐没入电视的雪花之中。

我把空碗拿起来,扔进洗碗池,它很快被其它同伴制造出来的污水所污染,然后我用洗洁精兑出无数白色的泡沫,把它们通通淹没……

洗碗、扫地、抹桌子……打扫完厨房之后,我也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现在我可以回到房间里,洗个澡,看看书,或是用味同鸡肋的连续剧打发掉十点半之前的时间,最后关灯,睡觉。

房间里有漂亮精致的木床,高档绣花的床罩,质地上好的纯棉被子和真丝枕头、雕花的衣柜和公主般华丽的雕花梳妆台——这真像是一个主人的房间而不是一个保姆的房间,还有龙新支付的工钱——简直是这个行业里的天价,几乎相当于一家高级公司里高级白领的工资。除此之外,他对我也始终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姿态,除去那些古怪的规矩,他完全可以被评为最佳雇主。

大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我的前任才在这里工作了十八年,如果不是急性肾功衰夺去了她的性命,也许她会躺在这张床上直到老死。

是的,对于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尤其是一个身带残疾的女人,还有比这里更完美的归宿吗?

比起处处受人歧视和耻笑、比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比起终日生活在对未来的惶恐与担忧之中,自由又算什么呢?

和所有上层建筑一样,自由也是需要物质基础的,或者说,它要得更多。

事实上,连龙新这样家财万贯的大明星都支付不出自由所需要的代价,是的,他穿着最高档华贵的服装,住在最奢华的别墅里,开着最昂贵的轿车,他可以买下所有他想要买下的东西,他既有钱又有名,大家都欣赏他羡慕他嫉妒他……可是他还是没有买到完全的自由,比如说现在,为了配合一个场景的拍摄时间,他就不能回家吃上一顿安静的晚餐;还有,在这道门外,在这个高档的别墅小区的门外,潜伏着许多举着照相机流着哈喇子的狗仔队,时时刻刻等待着龙新的新闻绯闻丑闻……明星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的隐私总是会随着他们的形象一起成为商品——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是紧俏品兼热销品。

不,或者不应该说他得不到自由,应该说他用自由和这些做了交换——从这点上说,我和他是一样的——每个人都热爱自由,每个人都觉得自由是珍贵的,可是当选择摆在面前,往往最先被放弃的就是自由。

不能使用手机,不能写信,不能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离开别墅,不能泄露关于雇主的任何隐私……这有什么关系?

对一个哑巴来说,手机和电话原本就是摆设,对一个孤儿来说原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可以通信,至于朋友这个名词,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它不过为了掩盖相互利用的本质而制造出来的包装盒。哼,我没有朋友,离开这栋别墅我也没有其它的去处,如果泄露雇主的隐私如果意味着我将得到一大笔巨款……不不不,这才不是我接受这份工作的目的呢。

龙新是聪明人,他看准了才会选上我——因为我几乎就是我那前任的复制品:相貌不漂亮也不丑陋,忠诚可靠,不能说话,但又不是聋哑人。因为耳聋不便于接收指令,大明星龙新总不能为了一个哑巴女佣还去专门学习一套手语,除此之外,孤儿身份和长期的孤独生活注定了我几乎没有亲人朋友可以扩散“流言”——唯一的区别在于,我比我的前任要年轻健康得多,我才十八岁,还有很长的使用周期,因此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将得到更长久的保护。

2

晚上十点,我放下手里的书,走出保姆房,走上楼梯。

龙新的房间就在走廊左边的第二间。

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头让我的手心感到一种类似刺痛的触觉,我拧动它——出乎我的意料,门缝轻松地露出一条线——居然没有上锁!

这意味着我终于有机会可以走进去,和那个秘密有一次面对面的接触。

是的,我相信它就在这间屋子里,其它所有的地方我都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没有任何异样,虽然这里我每天也都会进去整理被褥和打扫清洁,但是每次都是在龙新的眼皮子底下,而那与卧室相连的、紧闭着的、被龙新称为“没有必要打扫的小杂物间”——我却从没看到过它的真面目。

龙新藏着的秘密一定就在那里。

其实龙新从不在饭厅那昂贵的花梨木大餐桌上吃饭,每次都是我把饭菜放在托盘上端进他的卧室——在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小小的双人位的白色咖啡桌——他每次都会要去至少两人份的饭菜量,但是最后被食用掉的却最多只有一半。

我从不认为那只是一个古怪的个人习惯,我确信这与那个秘密有关。

在那间不可见光的杂物室里,一定还有一副碗筷,当我离开卧室之后,龙新便立刻锁上这道门,打开那道门,拿出那副空的碗筷来,摆在他的面前。

“开饭了。”也许他还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吃完饭,他会亲自把那副碗筷拿进卧室里的附属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洗一番,最后放回杂物间,锁好门——我每次去将碗筷收回时都能在那杂物间门口的地板上瞥见水迹和饭粒……

我曾无数次站在门口,希望用我敏锐的听力发掘出这扇门背后的场景——但是我什么也听不见,因为那道门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了。

可是现在要证实这一点变得很容易了——那个杂物间的门锁只需要一张电话卡就可以弄开。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但最后我关上了卧室的门,并且锁住了它,现在只有龙新自己的钥匙可以打开它了。

我快步下了楼,我必须忍住好奇——焉知这不是龙新的又一次试探?

从我走进这栋宅子的第一分钟,他就在试探我。

在他微笑着带我四处熟悉环境时,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将手里的咖啡杯狠狠砸在地上,然后他很满意地看着我惊慌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因为我在这个突然袭击下做出的本能反应证实了我并不是在假装——虽然届时我那盖着大红章的残疾证就摆在他的茶几上。而且我知道,在我踏进这栋别墅之前,他派人至少调查了我一个月——因为我不止一次发现身后那些可疑的身影。

他越多疑,就越证明这里有鬼。

这个念头的最后一个字像一根针一般刺中了我紧张的神经,我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对自己有些懊恼和失望,因为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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