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薄雪草少年(一)

她抬头怯怯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嘴角涌起一丝笑意,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轻轻柔柔地走了,留下一阵洁净的芬芳。
美得素净,让人心旷神怡。
直到广播里再次响起开会通知,他才回过神来,急急地赶到会议室,大家都已经坐好了。大队辅导员发给每人一张“关于召开校运会的通知”,动员大家做好校运会的准备工作。司屿一句都没听,他想,赌气归赌气,跟面子一比,还是面包更重要。
趁辅导员没有注意这边,他躲在前排座位后,给老爸发短信:“没生活费了,钱请打到建行账户上,XXXXXXXX XXXX XXXX XXX。”
老爸上周来学校,在校门口的移动营业厅办了一个新号码,当时他们爷俩正吵架,他只瞄了那号码一眼,也没记下。关键时刻可不能在这儿掉链子啊。司屿定神想了一会儿,吧嗒吧嗒摁下“158XXXXXX6?”十一个数字,然后摁下了“发送”键。
发送完这条短信,等于向老爸投降了。
他怏怏不乐地往后仰,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台上的辅导员长篇大论,她说:“校领导非常重视这一次的校运会,我们啊,要展现出当代中学生朝气蓬勃的风貌!这不仅仅需要各班体育委员大力动员同学们报名,更需要各班宣传委员的大力配合啊。在这里呢,我想重点表扬一下高一(3)班的叶默宁同学。这一次校运会的前期宣传中,她配合校广播站做了大量工作。来,叶同学,你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没人站起来。辅导员又喊:“叶同学,叶默宁。”

[二]

众人的目光像包围圈,集中在一个低头摆弄手机的女生身上,旁边的人悄悄捅了捅她的胳膊,女生恍然站起,习惯性地捋了捋发丝,没出声,脸颊却微微泛红。
咦,是她啊。司屿坐直了,怔怔地看着那女生。
是刚才捡硬币的女生,原来她就是叶默宁。
司屿想起浣熊的交代,不禁又喜又忧,知道了女生的班级和名字,追起来方便得多,可这是兄弟先看上的妞啊。就在默宁站起的瞬间,司屿的手机嘀嘀作响,在安静的礼堂里尤为刺耳。司屿连忙低下头,在前排同学密不透风的掩护下,一手护住屏幕,留出一小块视野,打开了屏幕上的新信息。
14:05 06/06/0?
发件人:158xxxxxx6?
臭臭臭骗子!
他有点窘迫。发错了?又核对了一次那号码,尾数到底是“6?”还是“?6”,还真拿不准。司屿回过去一条短信:“大姐,发错了而已,没必要骂人吧。”
发完后想想,对方不一定是女的,说不定是爱装腔的大叔。
辅导员本来有点火,见着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竟也没追究。不是想象中的甜美,默宁的声音有一点沙哑。
他默默地看着她。后排的男生小声地讨论,叶默宁的五官到底哪个地方长得最好看。在这奇妙的几分钟里,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司屿冷漠地靠在椅子上。
假装的不在意,只有他明白。
表现得越不在乎越冷漠,就动心得越彻底。恍然间,像掉入了一张硕大的蛛网,脱不了身,却又心甘情愿地不想挣扎。挨到散会,茫茫人潮中,他故意拖缓步子,跟在叶默宁和那个胖女生后面走。离下午第一节课上课还有十五分钟,从小礼堂回教学楼的路上,挤满了散会的班干部。
爱情真是没有道理的东西。
看到有男生偷瞄她,他恼火得很,好像对方打自己女朋友的主意似的。如果有人路过时擦着她的肩膀,他恨不能一胳膊把对方撂到地上,狠狠地警告一句“小子,你离她远点”。
入戏太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叶默宁的准男友。
离得这么近,他甚至能看到她耳廓上细细的茸毛,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这是属于滕司屿一个人的,小小幸福时光。
胖子都不是一天吃出来的。
从小礼堂里出来,胖女生拿出一包牛肉干,边吃牛肉干,边拿着默宁的手机玩。
她说:“你新换的号码是多少,我还没存呢。”
默宁报出一串数字。
司屿竖起耳朵听。
158……4……6?
快上课了,走廊上的人很多,她的声音太小,他听到隐约的几个数字,有点耳熟。
胖女生玩她的手机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落到重点,她打开默宁的收件箱,嘿嘿嘿笑得跟一只黄鼠狼似的,说:“看看有没有野小子骚扰你……”
翻到第一页,胖女生的小眼睛刷地亮了,嚷嚷着:“哟,还真有啊!”
有男生给她发短信?打翻了醋坛子,司屿不爽地扯扯嘴角。
看来,情敌不少啊。
胖女生得意地作势要念短信。默宁着急地伸手去抢,说:“你乱讲,哪里有什么野小子啊。”
“哼,这还不算吗。”
默宁说:“拜托,那个是骗子发的短信!”
把那条短信看仔细了,胖女生也觉得有点不对,喃喃地念:“是哦,真正想追你的男生不可能问你借钱。”
“就是嘛。”默宁又好气又好笑,“林簌簌!别闹了,快到教室啦。”
不料林簌簌翻到了下一条,说:“不对哦,如果他不认识你,干吗叫你‘大姐’啊,还说是发错了,没必要骂人吧。”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司屿心里咯噔一下。
等等,她们说的那条短信……怎么好像是自己发的?司屿绷不住了,回想起默宁刚才报的那几个数字,跟他印象中爸爸的号码,很像很像。
簌簌不相信短信是骗子发来的,嚷嚷着:“叶默宁,你肯定是偷偷交男朋友了,我连暗恋班长的事情都跟你说了,你居然有主了都不告诉我啊。嘿嘿,我要跟妹夫说说话。”
她一边说,一边回拨号码。
糟了。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这么慌,迅速翻出手机准备关机,可一切都晚了。那熟悉而欢快的铃声与胖女生手中的电话“配合”得天衣无缝,它用最大音量喜庆地提醒司屿:“电话,电话,您有新电话!”
前面的两个女生同时回过头。林簌簌打量了一下司屿,又回头看了看默宁,恍然大悟,说:“默宁,真的是他啊?!难怪走得这么近!”
默宁比谁都吃惊。
他和她互相望着,半晌,谁也没开口打破沉默。手机还在他手里不依不饶地喊着:“接电话啦,您有一个新电话啦。”叶默宁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他想掩饰都没辙,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她一定以为我是骗子,怎么解释得清——少年窘迫到极致,绝望像入夜时迅疾落下的深黑天幕,撕破了这个脆弱的梦境。

[三]

醒来,已是三年后的清晨。
滕司屿从King size的大床上爬起,睡眼惺忪地站在水池边刷牙,镜子里的他是二十一岁的大学生,轮廓里少了青涩多了锐气。他调出手机日历,屏幕上黑底白字地写着“2010年5月1?日”。
今天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司屿颓然地坐在床边,望着渐亮的天空失神。跟默宁交往几年,感情一直很好,要不是几个月前的那场意外,他们绝不会协议分手。
分开的这几个月里,抽烟、喝酒……他什么都学会了,每晚都会梦到她。
最后一次约会,选在学校的湖畔咖啡屋。那天她点了一杯奶咖。窗外湖光粼粼,她的眼底有隐约的泪光。店堂里的光线柔柔的,她不说话,眉头微皱,用小勺搅拌着服务生端上来的咖啡。
像从一口深井里打捞起残存的水,他沙哑着嗓子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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