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

死神平静地摆摆手,示意我躺下,“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你不知道什么叫久病床前无孝子吗?”

“你胡说,我儿子那么孝顺!”颈下有阵阵香气泛上来,若有若无的气味往我鼻子里钻,我忽然开始怀疑——真的是死神吗?还是有人故意挑拨想害我儿子!

多亏了儿子的枕头包,说是安神助眠,却有醒脑的效果。

“你究竟是谁!”

他顿了一下,低沉的声音从斗篷底下传出,“你知道的。”

“不,你不是死神,不要装神弄鬼,吓不住我!”奇怪,我的声音怎么如此怪异,好像从遥远的天边兜兜转转才来到耳朵里,那些音阶又自打耳朵穿过鼻腔喉管踮着脚尖一个个由舌头弹出去,缥缈得紧,扭曲得紧。

虽然没有声响,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笑。“借由否定我的存在来肯定你对儿子的亲情大于你想要康复的欲望,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怜的事吗?”

我感到眼前发花,他的身影一瞬间变得虚幻起来,周围的幽暗背景也有了变化,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点。

他缓缓将兜帽揭下,露出了本来面容。

——我的天!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冷峻的面庞上闪烁着七彩光芒,眼角唇边脸颊分别泛着玉器和大理石的质感,仿佛九幽冥府坐镇十方的镇狱阎君。他冷漠的双瞳好像藏着千万年沧海桑田的变换,让我无端想要向他跪拜叩首。

“还有什么疑问?”叮咚如清泉撞击在青石上又坠回水中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我无法再质疑他无穷的神力,只能守住心头最后一丝清明,哑声问:“可是,为什么要我杀自己的孩子?”

我看到他笑了,舌头舔过尖利的白牙,“你真以为他是你的儿子?”

第三章

等我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四周看不到死神的身影,我大声喊道:“你骗我、骗我!”世杰怎么可能不是我儿子?我一再告诉自己昨晚乃至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死神!

可是,对一个笃信神仙佛陀来世今生的人说这样的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儿子来了,把书包放下就开始帮我揉腿。医生说腰椎摔坏了以后,下半身会渐渐没有知觉,如果不按摩的话,肌肉将很快萎缩,再也没有复原的希望。

若是以往,我宁愿让儿子中午来这儿趴着睡个午觉,也不想他匆匆扒几口饭菜就给我揉腿,心疼他。可是今天看着这张和我相貌迥异的脸,我心里不知怎么就想到死神那句话。

“大点劲儿,没吃饱吗?这样揉有屁用,挠痒痒呢!”

儿子愣了一下,没料到我会训他,“哦,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手上的力度渐渐加大。“爸爸,这样呢?”

我有点后悔,无缘无故冲儿子发火干什么。我仰面看着天花板心想,一辈子都改不过来的臭毛病动不动就发火,伤害的却都是最亲的人。

——唉,这毛病恐怕要带到酆都城去了。

午后的阳光照进病房,将初夏的困意也带了进来,不知怎的格外疲惫,我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睡半醒中,我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好像是——刀?

困意瞬间散去,我睁开眼怒喝一声,双手死死攥住了握着刀的那只手——世杰?!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的儿子,我最亲的人,我后半生的全部希望,居然趁我睡着用刀在他亲生父亲的脖颈间比画?

他要干什么!

“爸,疼!”儿子的喊声让我回过神来,扭头看去,剃头刀上已然沾了一丝血迹,脖子靠近琵琶骨的位置隐隐有灼烧的感觉,一定是刚才我扭头太用力划伤的。

“爸,你流血了!”儿子惊叫道。

我却狐疑地盯着他,想从儿子的表情中看出几分真几分假。“你干吗呢?”我松开他的手,掂着剃头刀问道。

“我……”儿子欲言又止,低着头嗫嚅了半晌,才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瓶跟我说:“妈妈走之前告诉我,把药滴在刮干净的皮肤上面可以治爸爸的癣。”

我闻言一愣,雁冰?她临走时还嘱咐儿子关心我?只可惜我俩夫妻缘分太浅,再见面怕是要期待来生了。

长叹一声,我把刀子合起来随手扔到一旁,对儿子说:“世杰,以后就只有咱们爷儿俩相依为命了。”

“爸。”儿子听我这样说,眼圈直泛红,“我想妈妈。”

安慰了他几句,我撑着身子目送儿子离开病房,没料想房门刚碰上,对床的刘老太太开口了。

“严先生,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奇怪,自从搬进这间病房她从来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就连看都没正眼看过我,怎么这会儿主动找我说话了?整了整枕头,我靠着身子问:“老太太,你叫我?”

“咳、咳……”刘老太太扶着床沿咳了几声,确定她女儿的确是拿着衣服去水房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之后,说道:“是,我是说昨晚听到你讲话了。”

昨晚?除了跟死神争吵,我并没有和别人说半句话……等等!我抓起眼镜仔细端详对面的老太太,她的表情似乎在告诉我她知道些什么。

“你看见……他了?”

“你不相信死神说的话,我可是信的。”

第四章

当刘老太太的“女儿”走进病房时,惊讶地发现老太太居然坐着轮椅在我床边聊天。

“妈,聊什么呢?”刘家二女儿边将湿衣服挂起来边问道。

如果不是老太太跟我说了方才那番话,我还真以为这对母女的关系像她那声“妈”一样亲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两根针放在海里就更找不到彼此了。

老太太说,她和我都是见过死神的人,没几天好活了,总算是临死前结识的“难友”。在我发誓不会透露给别人之后,她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洗衣服的二女儿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她十几岁就跟随家人来到北方,没几年就改嫁给一个当地的卡车司机,也就是刘家三兄妹的父亲。在怀着二女儿的时候,刘老太爷跑长途出差去了。刘老太太有天出去买菜不小心摔倒,肚里的孩子因此流产。老太爷出差回来后,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个噩耗,却先看到老太爷怀抱着一个女婴,说是路上捡的弃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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