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
“你别乱猜！”王旭东嫌恶地看他一眼，随即目光狠叨叨地射向姜文文，后者经历了刚才一系列的情绪失控此刻又恢复过了头，正呆呆地盯着诡异的显示器无动于衷。
“你问姜文文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王旭东说。
姜文文闭上眼睛，该来的迟早会来，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经历了无数次自我内心的审判之后，她竟然要面对这么多人再一次强迫自己回想起那个心惊动魄的夏令营之夜。她终于再一次无法控制情绪，陡然趴在桌上嚎嚎大哭起来。
马郁此时还想继续维护自己的班长：“其实当时我们也没别的办法，王老师已经死了，说出真相又不能改变什么，把姜文文供出的话只不过多了一个被处分的人。”
王旭东挺直了腰板露出邪恶的微笑，被录取已再无希望，不如就当个看好戏的观众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总要让我知道些什么，不然一会儿我怎么投票啊？”王晓磊着急了。
“是高一暑假去太阳湖原生态自然保护区夏令营的时候，”李佳淡淡地说，“我们这一队跟大部队走散了，只剩下王老师带着我们。林区手机信号不好我们又跟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晚上我们支了两个帐篷在湖边露营，准备第二天清晨再按手表的指南针寻找出林的方向，我、姜文文和王老师一个帐篷，王旭东、曹文吉和马郁一个帐篷。”
“夜深人静时我被李佳的呼救声吵醒了。”曹文吉继续道。
“王老师掉进湖里了？那么晚她去湖边干什么？”王晓磊问。
“当时还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但是王旭东摁住了我和马郁，说要听听情况再出去看。”
“如果我们当时马上就出去了，估计王老师就不会死。”马郁颇为悔恨。
李佳继续说：“当时落水的人是姜文文。那天身体没痊愈的王老师特别累，很早就睡着了，姜文文让我跟她去湖边捉萤火虫……谁知她脚下踩空掉进了湖里，当时我吓坏了……”
“那……”王晓磊露出疑惑的表情。
“王老师被我吵醒，很快就冲出了帐篷。那是个闷热的晚上，身体虚弱的王老师听我说了情况之后立即跳进了湖里。”李佳难过地说着，声音一顿一顿的，旁边姜文文的哭声更大了。
“其实我们三个男生都会游泳的，只差那一点儿工夫晚出了帐篷，王老师就已经跳下去了。”马郁很自责。
“王老师把姜文文推上来时姜文文已经奄奄一息了，等我们把姜文文拖上岸再要去拉王老师时，她的手突然滑了下去……”李佳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再回忆下去。
“王老师太虚弱了，又因寻找姜文文扑腾了半天，当时天还那么黑，我们三个跳下去找她找了十分钟，等找到她时……”说到这马郁突然闭上了嘴，继而面肌一阵抽动，蓦地打了两个寒战，“不知道是水泡的还是月光照的，当时我感觉王老师的脸好像都肿了。”
王晓磊虽然听到了事情的全过程，却仍然疑惑：“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在学校听到的不是这个版本的事故呢？”
“因为姜文文为了逃避校方的处分，求我们大家一起跟她隐瞒了王老师死亡的真相。”曹文吉木讷地说，“王老师的尸体还是我亲手埋的。”
王晓磊的身体虚弱地靠向椅背，为这群名义上的优等生感到悲哀。
为了自己的成绩，宁愿拿老师的健康开玩笑；
为了自己的名誉，宁愿隐瞒一位救了自己性命的老师的真正死因。
他恨这次面试，它暴露了太多隐藏在虚伪外表下泯灭的的人性，也让他知道了一个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难过和恐惧的真相。
“王老师当场就死了吗？你们没尝试救救他吗？”他无力地问。
“没有，脉搏都停止跳动了，怎么还能救活。”曹文吉摇摇头，“当时气候特别糟，闷热潮湿蚊虫又多，几个小时老师的尸体就会发臭腐烂的，我们几个虽然既难过又害怕，但还是自作主张把老师埋在了事发地附近的林子里。”
苍白矮小的王晓磊努力将刚刚获取的大量信息进行整合，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无法快速消化掉，倏忽间他又感觉似乎还有什么问题。
“十分钟……可毕竟是游泳冠军啊……”王晓磊默念着，“才十分钟……王老师当时真的没有救了吗？”
“肯定的啊，是王旭东亲自摸的脉，他一说老师已经死了，我……我都不敢再抱着老师了……”曹文吉露出既害怕又很断定的神情。
只是不经意地一瞥，王晓磊瞬间震惊了。
他的整个世界刹那间暗到极致，满目的视野只剩下了王旭东的一张脸。
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也已经不在意面试是否还在进行中。
因为在曹文吉说出最后那一句话时，他发现了王旭东的秘密——那一刻，他看见了王旭东平静的面皮下掩藏着的恶毒笑容。
“那时她还根本没有……”这是他心里的话，却终究没有忍心说出来。
与此同时，另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微声响在孩子们视觉盲点的天棚附近响了起来——整个镜头从会议室的全景推进，瞬间聚焦在王旭东的那张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摄像头的彼端也对焦在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
突然获得了真相背后的真相时，他的另一个计划也已然在悲愤和痛苦中悄然诞生了。他凭空想象出那个晚上的情景：黑暗覆盖着的太阳湖，仿佛雾水裹挟着的山谷，五个年少无知的身影，在仿若虚幻的背景下模糊不清地美丽着、快乐着、奔跑着、嘶喊着、忙碌着、埋葬着……
他就是王思颖和王晓磊的父亲，也是海默理工大学主管招生的老王校长。女儿的死一直是他心头的刺，在疑点重重的死亡背后，五个青少年的缄默成了捆住他心灵的枷锁。这场特殊的面试临近尾声时，那把打开枷锁的钥匙已经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紧紧的。
尾声。
王旭东后来引以为豪的是他“择优录取生”的身份。
对于其他两位票数最高的同学来说这是值得庆幸的一次面试，对于王旭东本人来说这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大惊喜，因为连他自己都想不通，在这芸芸众生的世界里，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会降临到他头上。他并非没有自信，只是聪明的人总是很有自知之明；只是经过了彻夜的深思熟虑之后，还仍然想不通这莫名的幸运为何会选择他，不过既然它来了，又何不坦然接受呢？
你真的看清了那是幸运还是厄运？
你真的能坦然接受一份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幸运？
你真的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往事随风？
如果你曾经是个施暴者，请你千万不要忘记你的受害者。
不不不，那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是被允许可以犯错的。
但是既然你选择了邪恶而非善良与纯真，我又何必提醒自己你还只是个孩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