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店
文/豆沙饭团
PART.1
我在一家动物标本店工作。
上午十点，我推开店门，精致小巧的青蛙骨骼风铃先发出早安的问候，一只始终保持仰头姿态的虎斑猫站在门口脚垫边接受我亲热的一记拍脑袋。换上工作服后，我用鸡毛掸轻柔地爱抚那只凝神远望的小麋鹿，跳跃姿势凝固的牧羊犬，还有看上去目光炯炯的猫头鹰……最后回到柜台里侧，打开电脑收发工作邮件并在线与客户交流。在这一派栩栩如生的死气沉沉中，一位25岁女子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下午来了一位新面孔的顾客，他长时间地注视着一具雪白的暹罗猫骨骼标本和一具刚完成的萨摩耶剥制标本，嘴角始终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等他终于欣赏完了，开口问道：“这两种标本，做起来麻烦吗？”
“都很麻烦。”我实话实说。
“能详细跟我说说吗？”新顾客慢慢脱下手套，很有兴致地冲我笑笑。
我走过去，先在猫骨骼标本前立定——“将猫麻醉致死后，5分钟内切断颈动脉放血，清洗之后进行剥皮，再沿腹部正中线切开体壁挖去内脏。接下来是一套烦琐的剔肉过程，然后钻洞去掉四肢的骨髓，再将所有的骨骼放进容器浸在氢氧化钠溶液里两个星期左右，等到细碎腐肉都清除干净后将脱脂的骨骼浸泡在过氧化氢中漂白一周左右，最后就是串装工作，完成后就是这具如您所见的艺术品。”
新顾客点点头，随即伸出左手指向那条狗：“这又是怎么做的？”
“生命结束前先好好研究一下它的身体构造和日常神态，制作出吻合度较高的立体填充模型。剥皮之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将脱脂处理后的整张毛皮完美地与充填物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修正瑕疵，调整褶皱，还要制作塑料爪子，在眼窝处安装逼真的假眼等等。”
新顾客感谢了我的耐心解答，并且表示近期内会和我商谈具体事宜。
临走前他一面微笑一面冲我伸出左手，不是左撇子的我有些不太习惯地和他握了握手，并且注意到那只左手虎口处的皮肤上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浅棕色胎记。
PART.2
第二天上午，一张对我来说已经不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店门口，他带着一股急不可耐的气息，三步并作两步朝我迎面扑来。
“昨天是不是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过这里？”新顾客这当头一问让我有些发懵，我想想后按照常识回应：“昨天那位是您双胞胎兄弟？”
“是我弟弟！他跟你说什么了？”
在这种地方还能说什么？我实话实说：“他问我标本制作方法。”
哥哥冲我瞪圆双眼：“你告诉他了？”
“是啊。”
“完了，完了，完了……”哥哥双手握拳重重捶在柜面上，脑袋深深地垂下去。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里渐渐发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索性就全说了出来：“您弟弟说近期会和我们店联系具体事宜，看样子是要委托我们做标本。”
哥哥猛地抬起头：“你答应了？”
开店就是做生意，送上门的生意我不要，我有病啊？我想了想，回答他：“如果您弟弟有具体委托，我们会进行先期的具体沟通，制作标本不是轻松活儿。”
“不要接他的活儿！”哥哥死死盯着我：“别给自己找麻烦。”
我吸了一口凉气，赶紧问道：“活源是不是保护动物之类的？我们店有珍稀动物名单，这种活儿绝对不接。”
“珍稀动物？……比这麻烦得多！”
PART.3
几天后，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弟弟带着一个女孩再次光临。我之所以第一眼认出他是弟弟，就在于逗弄青蛙风铃的那只左手。
年轻女孩对于标本的兴趣很一般，好几次都不耐烦地催他离开，但他坚持仔细欣赏了每只标本，在店里转了差不多半小时，临走前从柜台上的镂空银盒子里拿了一张店铺名片。
自始至终，我都绷着神经看着这二位，但一直到最后，两人谁也没跟我说话。
上晚班的小丽下午四点钟准时来店，我跟她交接了几句后就收拾拎包下班了。结果刚跨出店门就被吓了一跳：一袭黑衣的弟弟站在街对面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然后慢慢走过斑马线，走近我表示了共进晚餐的想法。
我当然拒绝，并提醒对方，他的双胞胎哥哥找过我，让我不要自找麻烦。
弟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用左手摸了摸下巴，嘴角牵出无声的冷笑。然后忽然问道：“上午我带到店里的那个女孩，你看清了吗？我的意思是，她从头到脚身体的每个围度，你都看清了吗？”
我垂下目光没吭声，意识到麻烦已经开始找上门来。
“我很爱我女朋友，但是我更爱我哥。不过讨厌的是，我哥也喜欢那姑娘，而且喜欢她胜过喜欢我，所以他俩之间发生了一些让我很不喜欢的事情。但我从来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希望大家都能够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天色越来越暗，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我是这么想的：先按照那具猫骨骼标本的制作方法把我女朋友那副漂亮纤巧的骨头架子从皮肉中干干净净地提取出来。接着请你好好观察一下我，为我打造一具优秀的充填物，最重要的是把她那副骨架完整地嵌进去！然后把我像那条狗一样进行处理，最终的完美作品你也能想象吧——我自己那包藏着姑娘骨骼的剥制标本。最后，这件艺术品要站在我哥卧室的床边日夜陪伴他。这样，我们三人就在一起了，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多好！细节问题就交给你们专业人士来考虑了，比如我要求自然不僵硬的俯视姿态，而且假眼越逼真越好……”
我捂胸弯腰当街呕了一地酸水。
“看来你不跟我一起吃饭是明智的。”弟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整条脊柱都凉了。
PART.4
我一晚上没合眼，第二天早晨顶着两轮黑眼圈去上班，远远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标本店前晃来晃去时，不禁感到双腿一阵发软。
“我弟昨晚给我这张名片，让我一个月后来这里取一份大礼！”右手紧紧捏着那张店铺名片的哥哥快把那小硬纸片戳到我鼻子底下了，“他到底什么意思？我已经提醒过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