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店
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刘姓警察问我:“这双胞胎,你怎么分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哥哥是一般正常人,弟弟确实有些神经质……而且弟弟的左手上有块胎记,挺显眼的,应该还是一个左撇子。”
“左撇子?”
我看着两位警察,他们显然对这三个字有了不一般的兴趣。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最初与弟弟的握手动作……他轻轻触碰青蛙骨骼风铃和鹦鹉标本……还有令人难忘的那晚他递给我装满钱的信封……没错啊。
我带着犹豫保守地回答:“反正我记得他使用左手的频率比较高。”
但是王警察告诉我命案现场和指纹取样显示,弟弟真正用力的都是右手。他还特意给我看了几张照片,我仔细看了看,视线忽然定在其中一张上,犹犹豫豫地问道:“这是谁的手?”
“男死者的左手。”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嗑核桃崩裂了后槽牙一样。
在两位警察强有力的灼灼注视下,头皮发麻的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可是我见过的弟弟的左手,跟这只有一点点不一样……”
刘警察立刻追问:“怎么不一样?”
“这只手大拇指的指甲形状,跟我以前看到的有点不一样……”但我立刻补充道:“不过很可能是拍摄角度的问题。”
但刘警察对我不想找麻烦的心情直接忽视:“这么细微的差别你也能注意到?”
我不情愿地点点头。当初标本店老板娘录用我就是因为我出众的观察力,标本品质的优劣往往就在细微之处是完美还是粗糙。
刘警察认为有必要带我去看一下凶手尸体。几小时后,心里叫苦腿脚发颤的我生平第一次走进了太平间。
尽管尸体不可避免地起了一些化学反应,但是当我近距离地看到那只有胎记的左手,仔仔细细地看了它的拇指指甲后,确定这只手我从没见过!
“这只指甲的长宽应该是1.2×1.3厘米。我见过的那只左手的拇指指甲,长宽1.4×1.3厘米。也许我估计的量度有一毫米左右的误差,但指甲的形状也不同:一个是横的长方形,一个是竖的长方形,这绝对错不了。”
两个警察一时没说话,但对视的表情中流露出“有戏”的神色。
我则在想,这只手我没见过,这只手的主人我自然也从没见过。
我感到自己的逻辑思维开始像手套一样翻转……
PART.7
警察找我谈话的第二天下午,哥哥来到标本店,也想和我谈谈。
我指了指那具猫头鹰标本挂钟,表示上班时间不方便。哥哥于是和我约好两小时后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在这两小时中,我仔细地看着店里每一具我无比熟悉的动物标本:
这只虎斑猫曾在明媚的春光中蜷在铁皮屋顶上暖洋洋地打过盹吧。
这只小麋鹿曾在雾气弥漫的清晨森林中津津有味地吃过嫩草吧。
这只牧羊犬曾在广阔的山岗上奔跑跳跃,守护过一群群的绵羊吧。
这只猫头鹰是否在月黑风高之夜发出过让赶路行人心惊肉跳的叫声?
这具每天迎来送往的青蛙骨骼,它曾经肌肉饱满皮肤光滑,在夏日的荷叶上伴随着晶莹滚圆的水珠“呱呱”大叫过吧?
……
两小时后,我如约前往那家咖啡馆,一进门就看到哥哥从一个隐蔽的角落座位处朝我招手。
“昨天警察来找你了吧,是我提供给他们标本店的名片还有你的姓名,”哥哥见我落座后,开门见山道:“没办法,我弟写了那样一封遗书,之前又去你们店好几次,我只好跟警察实话实说。他们应该也就是正常询问,没给你添麻烦吧?”
我垂着眼皮摇摇头:“没有。你不用关心我,还是多操心你弟吧。”
哥哥顿了好几秒,然后说道:“你是觉得我关心你比关心我弟还多,很奇怪是吗?你知道一个疯子,一个整天充满狂热臆想的疯子能够离开这个世界,给周围的人带来的是什么吗?不是沉痛,而是轻松!你虽然和我弟接触不多,应该也有体会吧?”
“接触不多……”我的视线从咖啡桌面慢慢上移,努力与他对视,“应该说我和你弟根本没有接触过。”
“没接触过?怎么可能……”哥哥有些不自然地笑起来,“我记得是你亲口告诉我,我弟带他女朋友去过你们店,那天还特意等你下班,告诉你他那个变态的标本计划,就像他遗书上写的那样。”
“那个女孩是死者之一没错,她来过标本店也没错,跟男朋友一起来的更没错。因为当天她在店里不耐烦地催促离开时,说话的对象明显是男朋友。如果对方是男朋友的双胞胎兄弟,语气可是够肉麻的。”
哥哥不眨眼地看了我十几秒后,索性问道:“谁带她来的?你觉得是我?”
“有可能是你弟。我记得当时那只摸鹦鹉标本的左手上有块胎记。”
哥哥死盯着我:“一般人区分我俩,常靠那块胎记。我弟弟比我多的就是那块胎记。”
我被那吓人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喉咙发干,但还是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了:“所以你一有机会就让我看到那块胎记,让我对它有深刻的印象,让我每次一看到它,就认为你弟出现了。”
哥哥忽然眯起眼睛看着我,脸色开始发白。
“但是那只有胎记的左手出现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我不仅记住了胎记的颜色深浅和轮廓形状,而且对那只手也顺带着仔细观察了。”我盯着哥哥十指交叉放在咖啡桌上的双手,看着那只暴露无遗的左手拇指指甲,它的尺寸和形状是我熟悉的。
“在空白皮肤上画一块胎记……改变自然指甲的大小……哪一个比较容易?哪一个更加醒目?”
谁都会选择前者,谁都不会轻易想到一个标本店的店员会有那样的观察力。
所以,此刻的我,在咖啡桌对面的人眼里,格外可恶。
PART.8
“就凭指甲断定我弟从来没有与你有过接触,可信吗?谁信啊?”哥哥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故作镇定状。
“这只是我的观察结果,确实很难成为什么有力证据,”我实话实说,“但是我昨晚想了一夜:你为什么那么想让我证明你弟去过标本店呢?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为了让我来证实你弟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并通过那种变态的遗体处理计划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样,真正的命案发生时,两人的死在我这个外人看来就都事出有因了。一个迷恋哥哥又仇恨女友的疯子弟弟搞一场有点行为艺术感觉的殉情,你希望我就是这么看待整件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