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车

一年之后,我获得了一个被领养的机会。

对方是工程师夫妇,据说结婚八年都没有孩子,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结果,所以最终决定来福利院收养一个小孩。

因为他们想要收养一个长得漂亮的男孩,院长便第一时间想到了我。给对方看了我的照片后,约定好三天之后来福利院办理手续带我走。

可三天后,那对夫妇离开时,被带走的小孩并不是我。

我突然得了天花,脸上长满了水痘。

虽然院长一再保证只要处理得当,病愈之后我的脸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是那对工程师夫妇还是一脸嫌恶地摇摇头,说我的脸实在是太可怕了。

得知自己错过了这个被领养的机会后,我躺在隔离间的小床上抽泣。

朱依带着饼干和糖果来看望我。这时候也就只有她才不怕传染,敢进来看我。

“别难过,至少,你留在这里,我还可以继续照顾你。”

朱依用手撑着下巴,露出难看的微笑。

我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回应她。

现在想来,她当时应该很高兴吧。我没有离开,继续留在福利院里,继续当她唯一的朋友。

不过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我的大脑全被那对夫妇说的话给占据了,他们与院长说的话,我一字不漏地全都听到了。

“你们再等一段时间吧,要不了多久,陈冉的病就会好了,到时候他的脸就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漂亮。”院长在做最后的挽留。

“不,”夫妇俩态度坚决地摇摇头,“我们懒得等。”

(二)

缆车缓慢向高处行驶,坡度逐渐增大,缆车的速度也慢下来。

“我说,这玩意儿会不会突然出现故障呀?”美雪不安地看着锈迹斑斑的座椅,“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我还年轻得很呢。”

早在前些年市里就各处修建了缆车游览中心,龙舌山这里的缆车由于年代太久而且地处偏僻,所以逐渐被人们遗忘,几乎没有人会特意来这里坐缆车。即便是专门来爬龙舌山,游人都更青睐于乘坐观光电梯。

“你能不能听我说,我真的不想和你……”我轻轻握住美雪的左手,希望她能好好地听我把话说完。

“不能!”美雪一把甩开我的手,还用两只手捂住耳朵,“我懒得听你讲!”

舔了舔嘴唇,我最后还是放弃了。

快到半中央了,我站起身,走到车头处,对着美雪招招手:“上来看看,前面的风景特别好。”

美雪却连头都不转一下,直接以背示我。

“来看看吧,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用力砸了一下前方的挡风玻璃,发出的巨响让美雪吓了一跳。这和我往日里脾气温和的表现大相径庭,美雪觉察出我有些恼怒,便悻悻地撇撇嘴,走上来敷衍般地往前面瞟了一眼。

“那是?”

美雪尖叫一声,捂住嘴巴。

“陈冉……你……”

我把双手插进兜里,嘴角上扬。

玻璃窗上映照着我和美雪的脸,我满脸轻松,和美雪脸上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你还懒得听吗?”

 

到了九岁,我终于被人领养了。

对方是一对普通的工人夫妇,他们穿着随处可见的藏蓝工作服,用一辆三轮车将我载走了。

中专毕业之后,我在地铁上遇到了十二年未见的朱依。

“陈冉!”

即便分别了十二年,朱依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我。

“你是……朱依?”

其实我应该很肯定才对,她的那张脸,绝对不会和别人重样。

“是呀!”朱依热情地上前握住我的手,“想不到咱俩都分别十二年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这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

朱依也和十二年前一样,尤其是那张脸,还是和当年一样丑陋。

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心情和她去叙旧,我深陷在找不到工作的苦恼之中,每分每秒都在考虑怎样让养父母高兴,觉得没有白在我身上花钱。

不仅如此,我还感觉到与美雪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她好像随时都能离开我。

美雪和我从念高中开始就在一起了,有关我的过去我都讲给她听了。和我在一起时她并没有介意我的出身,总是安慰我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但现在我连份稳定的工作都找不到,美雪对我的态度逐渐不冷不热起来。

先是晚归,再到后来有几天彻夜不归,最后直接将我和她合租房里的生活用品收拾打包拿走。

“我打工的那家咖啡厅有个小姐妹在附近租了房子,说是一个人住晚上挺害怕的,我搬过去陪她一起住。”

美雪留下这句话,就拎着大包小包出了门。

我没有做出任何质疑,即使我知道在楼下有辆宝马停在那里等她,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她。

一个月后,美雪告诉我她要和我分手。新男友已经找到了,是那个开宝马的小开。

“我们两个不合适。”美雪在电话里告诉我,“前段时间你那在福利院的女性朋友不是天天都来找你嘛,我看你俩就比较合适,成长经历那么像,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我挂了电话,右手紧紧攥成拳头。手机里还有一条未读信息,肯定是朱依发来约我明天出去吃饭。

把手机直接关机后,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彻夜不眠。

隔天去餐馆打工的时候,走在人流拥挤的大街上,我一眼就看到前面笑得花枝乱颤的美雪。

亲昵地搂着她的肩的,就是那个宝马小开。

而现在,那个宝马小开正躺在缆车行进的铁轨上,身子被尼龙绳死死地绑在铁轨上动弹不得,双眼因恐惧而睁得老大,不住地扭动身体试图把绳子弄松逃脱。但他不管挣扎得有多厉害,在旁人眼里只是像一只必死无疑的蚯蚓那般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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