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一家人震惊得说不出话,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是东姨抱着果果,后面跟着安于。

看到果果,全家人立马围了上去。她如一只兔子般睡在东姨的怀里,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似乎正在做五彩缤纷的梦。她不知道这一天大人们为她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

安于进门后跟以前一样漠然地坐在沙发上。这个十岁的小男孩戴着厚厚的眼镜,把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眼镜后面。他比我更沉默寡言,每次来奶奶家都独自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电视,似乎连眼球都一动不动。若跟他说话,他只会挤出一两个字,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

我一直觉得这个小男孩又木又呆,因此有点讨厌他。而现在,在所有人都在为果果的归来开心得合不拢嘴的现在,在所有人从看到果果的那一刻起就重新充满活力的现在,我分明从他藏在镜片后面的深邃的双眸中,找到了某些熟悉的东西。

我猜我终于找到了同类。

这个世界居然有人和我一样,厌恶那个小家伙。

是的,我讨厌果果,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讨厌她。

我记得东姨第一次把她抱来时的情景。彼时才一岁的她躺在东姨怀里,眼睛睁得很大。弟弟好奇地走到她旁边,试图逗她开心。我不得不跟了过去。说也奇怪,先前一直很安静的她,在看到弟弟的一瞬间,居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她一边发出难听的哭声,一边伸出两只胖胳膊,目光停在我脸上,身子向我倾了过来。

那眼神似乎在说,我命令你抱我,你必须这样做。

东姨说:“果果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呢!”说着要把果果递到我怀里。

一股嫌恶之感在血液里炸开,我笑着往后退了退:“我不会抱小孩子的。”

弟弟趁机把果果接了过去,学着东姨刚才的样子,姿势滑稽。他很有耐心地哄着果果:“别哭了啊来叫哥哥。”

果果哭得越来越厉害,而且目光从未离开过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莫名其妙地有了种预感,我觉得我被这小家伙缠上了。

日后她成了这个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他们对她渐渐有了发自内心的爱。在她面前,我们所有人都要让步,即使是弟弟——这个奶奶唯一的孙子也一样要让步。

我记得去年所有亲戚都聚在奶奶家,给弟弟办生日聚会。而开席后果果戴着本该属于弟弟的生日帽,吃了第一块生日蛋糕。她毫无教养地用手直接去抓她能抓到的任何饭菜,再把不喜欢的蔬菜扔回盘里。她让菜油涂满她的下巴,让饭粒粘在她的衣服上,她用油乎乎的手拽身边人的衣服,那副样子实在让人恶心。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吧。

即使是被抢去风头的弟弟,也在纵容她。虽然有时他会欺负果果,但大家都知道那是善意的。他似乎丝毫没有因自己地位的变化而有丝毫怨言,相反还很心甘情愿。

而我做不到。我本来就是这个家最不被重视的人,她出现后我才明白,我的地位居然低到可以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家伙打败。

在大人眼中,我是温柔又体贴的姐姐;在兄弟姐妹中,果果最喜欢的也是我。我推着婴儿车带她逛街,抱着她看电视,在她大一点后陪她玩她喜欢的游戏。大人们都说我是最疼她的,因为他们不会知道,我抱着她时会暗暗用力掐她的肉,我带她出去并不是逛街,而是去了停止施工的建筑工地,把她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楼里,自己则躲在远处享受她的哭声。

那天上午她非要我带她去逛街,为了维持“好姐姐”的形象,我答应了。我带她来到拥挤的街市,她的小手攥着我的手生怕跟我走散。正因如此,我突然有了个让人兴奋的念头,我想知道如果把她丢在这里,她会有怎样可笑的反应。

她的确被路边的金鱼吸引了,不过我并没有拉她走,而是在她专注地着看金鱼时悄悄松开她的手,随着人流离开。我躲在一辆车后面偷偷观察她。她终于发现我不见了,开始四下张望想找到我,她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小脸也紧绷着,再没有往常在奶奶家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儿。在确定找不到我后,她站在人群里,嘶声裂肺地哭了起来。

任她哭了一两分钟,我刚准备去找她,却看到原本在卖衣服的女人忽然蹿了出来,不由分说抱起她,大步跑回路边的车旁将她扔了进去。同时她身边的男人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塞进了车,迈进驾驶室,也不顾拥挤的人潮,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失控般冲了出去。

我不是没想过要阻止他们,但阻止他们的理由也仅仅是我无法跟家人交代。我想了想,收回了迈出的脚,目送那辆车离开。

那件事后所有人都在为果果归来而感到庆幸,他们对她有求必应,就连在高级烹饪学校学习的弟弟,也开始每晚亲自下厨给她做晚饭。酸甜可口的杨梅汁,法式香煎鸭肉,许多色香味俱全的菜光是闻着就想尝上一口,可贪图省事的弟弟每次只做够果果吃的份儿,我只有在旁边眼红的权利。

她拥有的爱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我原以为这个家原本就是冷漠的,并习以为常。而今才发现他们居然也会爱。

我更加讨厌她了,我每天都在想着新的计划折磨她。实施这些计划实在是太简单了,那个小笨蛋还是像以前一样依赖我,尽管出了那件事情后大人们已不愿意我跟她单独在一起,但是,我说过,他们会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他们只允许我带着果果在小区附近转转,可这就能阻止我的报复吗?我只要装出一副在跟她玩的样子,就可以用松树尖锐的针叶刺她的皮肤,让她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积水中,我说你过来我们比谁的力气更大,她就真的傻呵呵地过来跟我比。我说你看,姐姐把这么大的石块举在你头顶上,你害怕吗?

她说不怕,两只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悬在头顶的石块。她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呢,我多想松开一只指头,让她永远睡在这里。

我才没那么傻,为了她而毁掉自己的一生。

来日方长,我还有许多时间在她身上试验我所能想到的所有邪恶的想法。并且我相信,随着技巧日渐娴熟,我可以做得越发不露痕迹,不会被任何人发觉,又能给她最痛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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