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起，错情阙
流言甲：这年头好人难做，李公子被人逼成这样也真是可怜，那些人竟然说什么，如果他能找到那个跟他一样的凶手，就奉他为尊呢。这不是明摆着难为人吗？
流言乙：不过这个凶手犯了众怒，以后只要一出现就会引起大家的注意，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喽。
8
没有来过北方，没有足够的寒衣，帽子以下，冷风刮面如刀。
很冷，但我的身体挺得像旗杆一样笔直，背着那把包扎好了的剑，离我的仇人越来越近。
第二次见到他，他被很多人簇拥着。他解下大袍，披在一个小乞丐的身上，博得一片赞许。大袍依然是淡青色的，青如那天路上的松林，上有血痕，淡淡的不易察觉。
这次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很惊喜，跳下马来说兄弟，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说我们，见过？那是第一次相见时说的话。他哈哈大笑，笑得轻轻地咳起来。
毫无征兆，四面八方涌出潮水般的人，黑色的衣服，雪亮的刀子，杀过来。他一直护在我前面，我背靠着他，搏杀中仍未忽视脊背上传来的温度。最后一人倒下时，口中还在嘶叫：李鸾鹤，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轻轻抚着肩上的伤口，说很奇怪吧，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四次了，其实他们的主人，师傅，朋友并不是我杀的，但是没人相信。
我说我信。
他说我知道，古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想不到是真的。
他重重地拍我的肩，拍得我有点疼。但是，我相信他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知道那些人是谁杀的，我也因此知道了他是谁。也许我们都知道。
朔风起，天色乌沉沉的，我抬眼向天，看来是要下雪了。
9
流言甲：找李公子报仇的门派真不少，有正有邪，正的他从来不下杀手，邪的他也从来不留情，真是少年英雄。
流言乙：依我看，这样下去，早晚那个杀手会出来找李公子决斗，也肯定会死在他的手下，如此这般，李公子就可以统帅整个江湖了。
流言甲：难道就你一个人这么看不成？武林里的人谁不是这么想这么看的？这个就叫众望所归。
10
扯起吊桥的时候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座古旧的城堡里似乎有无数幽灵在飘荡，他们被我心中的杀气激出来，在我的耳边不厌其烦地说：杀吧杀吧杀吧。
一直走到空旷的练武场，李鸾鹤才转过身，青色的衣服，在呼啸的风中猎猎飘动。
那一瞬间我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杜叔叔，这个时候我忽然开始想念那个穿青色衣服的人。
他说兄弟，你究竟是谁？
我说我叫纳莱。
他说纳莱，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去杀死那些人？
我说那是我的任务。
他说是谁给你的任务？
我不说话。他说是不是一个姓杜的人，我仍然不说话。他不再问，只是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悲伤。他慢慢地开口：来，兄弟，拔剑吧。
我不动，他也不动。
暮色渐浓。
我说你身上有伤胜之不武，还有，我肚子饿了，到了你家里你至少应该让我吃一顿饱饭吧。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他说兄弟走吧，我带你去吃饭，然后我还要带你去见我父亲，让他来定夺这件事。
我说你父亲是这李家堡的主人吗？
他说不是，城堡姓李而他姓刘。
我喉咙的肌肉猛地缩紧：刘桐。
他惊讶地说家父一生都很少在外走动，你怎么知道他的名讳？
我呼吸急促，看着谜底一步步逼近我，我想跑开却无能为力。我真切地领略到了那些被杀的人的感受，是那样惨痛和不甘心。
11
流言甲：我们埋伏在这里也有好久了，今天看来是要下雪。
流言乙：轻点，李公子是亲口跟大家承诺过的，今天凶手就会来跟他决斗。
流言甲：是呀，到时候只要看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不就完了，难道这里上千个人都要被他杀了灭口不成？
流言乙：说的是，这个凶手为祸武林，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12
破败的古堡，阴森刺骨，像无形无影的剑气，刺得人生痛。
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门廊，一个又一个房间，终于我见到了刘桐，那个被姝妤诅咒了将近二十年的男人，我的手按上剑柄，杀意从胸中缓慢而艰难地升起。
他却是表情错愕后变得无限安稳。他说你终于回家了。声音就像一声叹息。
李鸾鹤说是，我这一次离开得太久了。
不，我说的不是你，是她。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迎着两道目光。
我说你叫刘桐，你是我爹？
他叹口气说是的，我等你回家等了二十年。
我说这里不是我家，我来不过是为杀一个叫刘桐的人。
他震动了一下，然后说：你们，都过来吧。
推开一扇木门，外面已经是漫天的飞雪。
我走在最后，走到第七步的时候我心中一惊。因为我只看到了李鸾鹤一个人的脚印。他的脚印跟我的差不多深浅。而刘桐，居然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顿时我失去了所有的把握，胸口似开了一个大洞，冷飕飕一直凉过来。雪落无声。
在雪地里升起两堆火，跳跃的火焰撕扯着大团的雪花。
刘桐的手一动我也跟着动，他拔剑的同时我已经出剑。一声轻响，在空中跟李鸾鹤的剑相遇。这时才发现，我们三个人，都是用左手使剑。
而刘桐，不过是用剑做笔，在雪中做画。他画了一座城堡，三个孩子在里面嬉戏玩耍，线条简练传神。
从前有个城堡的主人，号称天下第一神剑。他收养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带回家去跟他的独生女一起抚养。
第二幅画是一位少年舞剑，一少女在旁持剑而立，而远处一高楼中，隐隐有另一少女遥望。
三个人都长大了，那少年与城堡主人的女儿终于互表心意，但是他们都没有察觉另一个女孩的心思，或者说，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那个持剑少女的容貌姿态，分明就是姝妤。第三幅画上有许多人，乱做一团。哭泣，悲伤，惊讶，愤怒。
外敌来袭，城堡主人遭暗算身亡。少年与那女儿决定成亲继承家业，而另一少女却从此不知所终，一起失踪的还有主人的天杀剑谱。
第四幅画，一男持剑追杀，一女奔逃，手中抓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远处有一个女人倒地不起，另一个襁褓中婴儿大声哭泣。
刘桐转向我说：就是那天，她，姝妤抢了你去，我已经刺到了她，但是终于手软没有致命，可是你母亲因此悲伤而死。
火光渐渐暗下去，雪停，夜色苍茫。
你为什么画得这么好？
因为它们在我心中藏了很多年。
李鸾鹤说原来你是我妹妹，难怪别人会将我们认错。
刘桐说你们小时候我就经常把你们认错，后来知道，妹妹是比较爱哭的那个。
李鸾鹤说我们一家子终于团聚了。
刘桐说是啊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们这样说着，我像在听别人的事。
终于我开口，我说我不相信。
李鸾鹤说还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们的长相不就是证据？
我说那我又怎么知道，那天被抢的婴儿是你而不是我，抢孩子的人是刘桐而不是姝妤？
刘桐叹了一口气，他说姝妤胜了。
李鸾鹤悄无声息地越走越近，一出手扣向我的右手腕。电光火石间，我的反应是在他的右手上斩了一剑，铮地一声响，他的钢护腕把我的剑弹开，我的右手也因此自由。
刘桐说够了，难道你们真的要自相残杀吗？他悲伤地闭上眼睛重复着说姝妤你胜了你终于胜了。
残灭的火堆，余光映着他的脸，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确实已经是个老人。
杀气也正是在这一刻悄然而至，我警觉时已经被包围。我只有尽全力飞身跃起。
13
背后一阵彻骨的刺痛，我落地，转身，看到鲜血在雪地上蔓延开去，染红了那些画。刘桐歉疚地看着我说女儿这一次我又没有保护好你。很奇怪。李鸾鹤没有反抗,没有冲过来甚至没有动。也许他是被吓呆了，跟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