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起,错情阙
文/荞荞
1
我叫纳莱,从小就是个不流泪的孩子。
练剑不成被姝妤一巴掌打在脸上,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会哭。
我的梦中跟我住的地方一样有红花绿草蝴蝶飞舞,只是多了一面模糊的镜子,里面有许多驳杂的人影晃来晃去。
姝妤一遍一遍地教我,各种招数,越来越繁复。每月初五杜叔叔都会来看我,他说姝妤你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孩子。姝妤说你看她的眼睛,那从来就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睛。我垂下头,尽量不与她对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成长为一个用剑的女子,会进攻,会防守,会用各种各样繁复的姿势,甚至,会杀人。
只是,仍然不会流泪。
2
死亡永远不会是一件美丽的事,即使是在菊花盛放的季节。
已经变成深棕色的眼睛直视着窗外的蓝天,我完全知道,他死的有多么不甘心。
有权势,有武功,有妻女,有万贯的家财,却仅仅是半炷香的时间,就如此轻易地失去了所有,换成谁,也许都不会甘心。直到死他还在嘶叫:李鸾鹤,不要以为你扮成女人我就认不出你来了,我……
手中的剑准确地刺进他的喉咙。我厌倦地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轻轻地说,我告诉你们了我根本就是个女人,我根本就不叫什么李鸾鹤。
13天来,我一共执行了11件任务,其中有7个人在死前说着跟他同样的话。
执行任务唯一的命令就是:一直遮住脸,直到对面的敌人断气才可摘下帽子。
即便是我下山的时间比较短,也把这个名字听得足够腻歪。李鸾鹤,出身最显赫的武林世家,4岁学剑,12岁成名,行侠仗义济困扶贫,随便坐在一家小饭铺里,也能被这些喋喋不休的赞美塞满了耳朵。
那个皮肤红润的少女,甚至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当时我只是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过他一眼,这位戴斗笠的大哥,你长得跟李公子还真有点像。一边说着,一边端给我一大碗牛肉面,分量比别人足足多出一倍。
我知道自己穿的是男装,头戴着遮住半边脸的帽子,但是仍然哭笑不得。
我很想搞搞恶作剧,一把将这碗牛肉面扫到地上,或者吃个碗底朝天不给钱,然后庄严地告诉他们说:我就是你们的偶像李鸾鹤。
这种传奇人物被神化到可笑的地步,叫我怀疑这个小镇上是不是带把剑的青年男子都会被误认为是李鸾鹤,而那些被杀者的理由是:有这样好的剑法,好到能把我杀掉的剑法,又是这么年轻,你当然就是,也只能是李鸾鹤。
我转过身离开菊园,戴上帽子,把尸体留在背后。我的剑秋水一样映出明净的天空,天空下怒放的大片菊花,花瓣卷曲,香气温柔。
轻轻地轻轻地刺出一剑,刃面平平一转,收回时,上面有六朵菊花散在我的剑上。
那些人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不是什么李鸾鹤,跟武林世家行侠仗义没有半点干系,我穿男装但确实是个女人,也许唯一相似的就是我的剑法也不错,至少杀掉这些人不费什么力气。
我没有名气,只是个执行任务的杀手,可笑的是,我的名字叫做:纳莱。
3
流言甲:江湖上是越来越乱了,连山东大豪陈一平都会被人一剑刺杀,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流言乙:是啊,听说他死在自家的菊园里,眼睛都闭不上呢……我看我们还是回家种地好了。
流言甲:听说,多半是那个少侠李鸾鹤……
流言乙:嘘……小点声,这种事可不是乱说的……
4
回山的路上,我遇见他。
有点奇怪的男人,奇怪的评价来自我对他的感觉,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
我微微地抬起一点帽檐,十分困惑地看着他。他也望着我,眼神竟然和我一样迷惘。
他迟疑地张口:我们,见过?
我摇头。他竟也摇了摇头,不约而同,我们都笑了,又都一起收回了笑容。
看着他的笑容,就像在镜中看见自己。
他催了一下马,绝尘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无限恍惚。他着青色长衫,很快,他便消失在远处的松林中。
杜叔叔在等我,他的笑一向温和而愉快。从小到大,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虽然我叫他叔叔,但是我们仍然是朋友,很奇妙的关系。只是最近我才知道他是这个杀手组织的大首领,别人都要叫他做龙头。他一转身面对别人的时候,马上就换上一副僵硬阴沉的脸孔。他不同意姝妤的建议,他不愿意我杀人。但是姝妤说那你以为一个5岁就开始练剑的人到头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让他们杀鸡宰鹅?
杀第一个人之后我呕吐不止,姝妤给了我一个大耳光,是杜叔叔制止了她的再次出手。
他教给我运气的方法,叫翻江倒海的肠胃稳定下来。他像小时候一样擦去我脸上的汗水和污物,凝视着我的脸。忽然他说:纳莱,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然后他就缩回手去,不再碰我。
杜叔叔着的也是青色的长衫,这个颜色在我心目中,象征不变的温暖和一点隐约的距离。像那个男人离去时的背影。
5
流言甲: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还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看来这事背后有些蹊跷。
流言乙:听说少林的人特地下山来找过李鸾鹤,他却举出十几个证人证明他的清白。
流言甲:嘿嘿,那次当面对质我是亲眼所见,李公子侃侃而谈,从容自若,真是个好汉子。
流言乙:那就奇了怪了,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6
练到第69次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最后一招的精髓。
天杀是要顺从天意,顺天者生,逆天者亡,剑在谁的手中根本就不重要,又或许,恰恰是手里没有剑的时候,胸中的杀意才会到达顶峰。所以这一次我剑脱手的时候没有像往常一样认输,而是纵身高高跃起,下击,用力击向握剑的手。手的方向改变,刺回自身。如此剧烈的杀气激起周围的枫树,叶片不安地沙沙作响。没有剑的剑法,这才是天杀。
呛啷啷一声响,护心铜镜碎成了无数小片,散落一地,在那些殷红的枫叶中,分外刺目。姝妤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苍老,原本在我眼中,她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却在那一瞬间褪尽所有的光彩。她说终于还是练成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她没有像往日一样臭骂我笨得不可救药,然后痛斥我那薄幸无良的爹。她只说纳莱,好孩子,你看天杀这一招好不好?
我说好啊,很厉害,可能有些太厉害了,所以到了后面根本就收手不住,所以才差点伤到你。
她用力点了点头。天杀这一招是你外公的家传绝技,他是当年独步天下的剑士,但是亲口对我说即使是他自己也挡不住这一招。因为天杀激出的是出招人的心魔,心魔一出,必然要见血丧生。
姝妤看着我,目光柔和,她说女儿你已经练成了天下第一绝技,是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说不知道。
姝妤的手动了一下,我知道她想顺手一个耳光打过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
她说你长大了,纳莱,你的杀气越来越重。我不敢再打你,你走吧。
我说我不想离开你。
她说我没有叫你离开我,我是让你去杀人,杀掉那个负心的男人,刘桐。
我说难道是我爹?
她说是。
我说好。
沉吟片刻,她又问:最近你有没有见你杜叔叔?
我说没有。
姝妤说你长大了,所以他要避嫌。
我已经长大了,我面对的任务是要去刺杀我的父亲,我不再也不能做一个孩子,何况在姝妤眼中,我甚至从来都没有做过她的孩子。
下山路上,脚下枫叶如血,谁的血?
7
流言甲:李少侠明明已经当众分辨得清清楚楚,为什么那些人还要找他算账呢?
流言乙:唉唉,群龙无首,本来就乱得很,加上有好几个人力证凶手跟李公子有一样的身形相貌,所以当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