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葡萄沉醉了沙漠

农学院的女生寝室是独立的一个区,前后左右被树木挡得密不透风。寝室里的女生都很大胆,搞怪的,裸奔的,只穿内衣站在门口骂人的。徐孝澄寝室的几个人都很脱线,几个人对着电脑在做视频。大学中间流行的对口型恶搞,四个人只围着卡通浴巾,头上系着兔子耳朵。

准备工作完毕之后,她们对着电脑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徐孝澄举着护肤品的瓶瓶罐罐,模仿巨星出场的动作。那一下幅度过大,浴巾从身上掉了下来,露出性感的黑色内衣。

徐孝澄扑向电脑喊:“删掉视频,删掉!删掉……”

三个人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顿时作乌兽散去睡觉了。

第二天在实验室里上课,寝室的好友无聊偷偷登录了自己的账号看视频,而那台电脑恰巧连着教室里的投影仪。

于是偌大一班的同学,赫然看见六十寸投影上嘻嘻哈哈地出现一帮女生,正在歇斯底里地唱歌。众人寂静无声,就连上课的老师也停下手里的活,兴致盎然地看着。

徐孝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扑上去拔断电源,最后一个画面正好停在浴巾掉下来的瞬间。孝澄头痛欲裂,拿着包包挡住脸,一路狂奔出教室。

廖司航来的时候,她正蹲在台阶上哭。廖司航拿走她手里正在功放的PSP,看这里面的闹剧挑了挑眉头,他摸了摸孝澄的头,替她擦了眼泪。当他看到内衣露出来的那刻,还是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他为难地说:“姐姐挺可爱的嘛,肤白胸大。不过这些东西留给我一个人看就可以了。”廖司航望了望了天,徐孝澄哭得更大声了,他像拉着一只小狗一样拉着孝澄,从街口顺着河边一直往下走。

从附近的店里买了一支冰激凌塞在她手里,继续走,过一会儿买一兜糖炒栗子挂在她手上,再过一会儿买了橘子……等走完回来的时候,孝澄手里拿着满满的零食。

她回头问廖司航:“你就是这样哄女孩子的吗?让她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到撑死为止?”

廖司航红着脸恼怒地瞪着她,逃跑了。

大四这一年临近毕业,徐孝澄无所事事,因为她被保研了。廖司航也升上了高三,极少能见到他的人影。教授的葡萄项目也差不多结束了,种子是跟着飞船从太空回来的,矜贵得很。培育出来的葡萄最大的像一个乒乓球,徐孝澄盯着葡萄发呆。

她异常清晰地回忆那天下午,她被廖司航搂着在街口晒太阳,暴发户的廖爸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徐小姐,司航才高二,你懂的是吧!”徐孝澄不知所措,她很烦“你懂的”这种天涯句式,根本就像是在威胁。

廖爸爸精明地说:“徐小姐似乎是涂教授的高徒?”孝澄记起自己那个爱打麻将,喜欢吃脑x金煎饼的老师,有时疯疯癫癫,是农学院的校宝极人物。孝澄没少受过他折磨。

他顿了一下,盯着孝澄,像能把人看穿似的。他借口支开了司航,忽然沉声道:“司航马上升高三了,有些事一定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徐小姐,我经营的种子公司马上要倒闭了。现在内忧外患,公司欠了一笔巨额债务。我甚至在想司航会不会要退学!”

廖爸爸说几句话,叹气,一脸疲惫苍老的模样。孝澄拘谨地握着手,不敢说一句话。廖爸爸慎重地说:“徐小姐,我知道你老师手里有一个葡萄的新品种项目!那个项目能帮助我渡过难关,我恳求你救我一家,特别是司航。你也很关心他不是吗?”

又是葡萄,徐孝澄闷闷不乐地想,这辈子再也不吃葡萄了。廖爸爸目光灼灼,到底是久经商场的人,一句话就能掐到孝澄的软肋。

她到底有多在乎廖司航?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徐孝澄蹲在实验室的门口发呆,她拉开门又合上,又推开门又合上。

她在门口踟蹰的时候,廖司航拿小石子砸在窗玻璃上,他在楼底痴痴地望着她,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孝澄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融化了。

她匆匆地下楼抱住他:“你怎么来了,高三课业不忙吗?”廖司航撇着嘴巴,摸着孝澄的手,瘦人体寒,她的手冷冰得像块寒铁。他握着那双手捂在胸口上,不满意地嘟囔道:“我想你了还不行吗?”

他亲了亲孝澄的脸,嘟囔:“我饿了,你带钱了没,请我吃夜宵去。”徐孝澄掏遍全身,只摸出一张寒假回新疆的火车票。

司航叹了一口气,笃定地点点头:“都没钱,那只能这么办了……”他拉着孝澄往城南的庙堂里走,佛堂前用汉白玉砌的台阶,雕了莲花之类的浮雕,四周用铁栅栏圈了一环,信徒们往中间扔了不少香油钱。

徐孝澄胆怯地拉住廖司航:“你不是想偷这些钱吧?”

司航捡了一根木棍不停拨弄钞票:“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孝澄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一共拨出了十块钱,寺里的和尚追了出来,两个人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孝澄把棍子闩在门环上。

廖司航咧嘴笑了起来,两个人慢慢地往街口的夜时尚走去。身后的庙门被敲得震天响也没有人理会。

两碗馄饨也能吃出珍馐百味,廖司航咂了咂嘴,感慨地望了一下天:“你真好养,吃得少,花得少,干活还卖力,简直是贤内助!”徐孝澄一口汤水喷出,咳得喘不过气来。

廖司航慌忙替她拍背:“姐姐,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要有信心!”他盯着孝澄的眼睛,一脸笃定的模样。

这一瞬间,让徐孝澄横下心来。

这夜送走了司航,她偷偷溜进了实验室里。孝澄有保险箱里的钥匙,她偷偷拿走了所有的科研资料,并且顺走了葡萄的母本。

徐孝澄是个傻姑娘,智商不错,情商很低。平日里实验室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为所欲为,拿着壁炉烤烧饼,用教授的奖杯烧水……这些缺德事情都没有干过。这一回却老马失蹄,她偷东西的时候,忘了关监视器。

这若是在平日,她开,她关,偶尔看看有没有野猫小狗闯进来。资料被偷后,镇校之宝的教授大人瞪着屏幕上,孝澄鬼鬼祟祟的影子。他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徐孝澄,你是不是打麻将输了,借了高利贷?”审讯室里的领导们哭笑不得,拼命地咳嗽示意。

徐孝澄蹲在偌大的审讯室里一言不发,始终没有透露出资料的去向,领导给出了开除的处分。她离开审讯室前,忽然抱着老头的大腿哭了起来:“师父,都是你,都是你偷懒害死我了……”教授老头丈二摸不到头脑,孝澄喃喃哼着后半句是,“都是你派我去测什么葡萄数据!”天雷勾了地火,这辈子都讲不清的事情。

廖司航最后接到孝澄的电话,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要死要活的样子:“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司航愣了愣:“你去哪儿?”

“大概回吐鲁番种葡萄吧……”她叹了口气,最后重重补了一句,“来生再见!”这句话雷得廖司航内焦里嫩。怨不得孝澄,她窝在寝室里看了整整一夜的琼瑶剧,眼泪濡湿了被子,都淌干了。

司航跑到农学院里,孝澄已经走了,留了租的一打琼瑶小说和光碟没还,廖司航恨得咬牙切齿。

深夜里,他瞪着月亮,月亮被他瞪怕了,悄悄躲进了云层里。夜里风大露重,冷得厉害。他一遍一遍拨打孝澄的手机,音信全无……她就像是死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良久,他忽然哭出了一声,然后像不可抑制般号啕大哭起来。整栋楼都听见了他的号啕,大家有些担忧,商量着:“谁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哭完?哭完了,我们好睡觉哪!”

打不通电话,他又跑去了吐鲁番找人,他顺着地址找到了孝澄的家。一对中年夫妇愣愣地盯着他:“女婿?”

他头冒黑线,对方回他:“哦,没回来?”闯祸的徐孝澄没有敢回家,偷偷躲起来了。

廖爸爸忽然良心发现了,也许和良心无关,自己儿子被女朋友抛弃了,忽然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下来。原本的包子脸凹了下去,显得老气横秋。

他偷偷把资料交了出来,心疼地说:“别介呀,那姑娘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廖司航目光灼灼,忽然一拳头抡在自己爸爸的脸上。

“逆子……你这个逆子……”廖爸爸对着空房子吼了半天。破产什么都是浮云,他只是一早就垂涎农学院科研项目的肥肉,怀揣着一颗唯利是图的心,想捞点钞票,可是却害苦了徐孝澄那个傻瓜。好傻好天真……

老教授收回资料,啧啧叹了两声:“孝澄是个好姑娘。别锚过了……”他说完继续返回麻将桌上,四平八稳地开始打麻将。这样坚持不懈的态度让司航叹为观止。

高考结束了,暑假开始了,大学开学了……廖司航坐在农学院的教室里发呆,他找了许多地方,连鬼影子都没发现。他有些气馁。

课间的时候,有学生用教室的电脑浏览网页,页面上忽然有张图片,是敦煌鸣沙山下滑沙的工作人员聚在一张桌子前,用围巾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正在一丝不苟地打麻将。教室里的同学愣了愣,忽然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司航,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的,那个瘦瘦的,脏脏的人,可不就是徐孝澄!她烧成灰,司航也认得!

而此刻的徐孝澄坐在沙丘上发呆,她盘腿信誓旦旦地说,“我在练瑜伽……”孝澄其实是在冥想,沙漠里也能长出葡萄来吗?她非常想念自己的小男朋友,每次看见游客就盯着别人的脸。瞪着……瞪着,生怕错过了。

那个人正在不远的路上,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相逢只是时间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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