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体

文/曲得林洛斯

我承认我是有点多心了。

今天他还是戴着那个黑色的口罩,佝偻着缩在我左前方的位置上,露出的眼睛闪烁着惊疑不定而警惕的目光。我问周围的人,他是一直这样,还是最近才这样的?

周围人都说不记得了。

难道他吃饭的时候也不把口罩摘下来吗?午饭的时候我一直找不到他,不在食堂,也不在教室。真是邪门了。

我叫莫奇,是刚到四十八中的转校生。大凡转校生无非两种境遇,一种就是很受欢迎,大家什么事情都关照你;一种就是备受冷遇,已有的团体排斥新人的进入。奇怪的是在四十八中,这两种境遇我居然都没遇上过。大家好像根本就忽视了我是个转校生的事实,该干什么照样干什么。好像我已经在这里好几年一样,但是他们也没有和我过分亲近。

我记得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和我第一次说话的就是那个戴口罩的林京。我刚要在位置上坐下,他就在我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小心。”

我条件反射样地没动,看看四周没有异样,再看看那个刚才离我屁股不到两公分的椅子。

上面竖立着一片小小的仙人掌,看得出来是被人从花盆里扭下来放这里的,因为它的尾部还有绿色新鲜的痕迹。我小心地用两个指头捏住它,笑笑说:“是和新同学打招呼的方式吗?”

不料这句话就像小石头投入了深潭一样,毫无反应。周围的同学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我再看看林京,他似乎呼了口气。我想说谢谢,但是他立刻逃避似地转过头去。

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和我说话。即使我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也是匆匆敷衍两句就离开了。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嘴巴里面含着什么东西。他那双在大口罩上方惊疑不定的眼睛,让我看了非常地不舒服。

我突然对他产生了莫名奇妙的好奇心,想接近他,但是却找不到机会。他从来不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连体育课都不去参加。但是我终于有了机会,这个星期五下午,轮到他值日,但是他的同桌请病假好多天了,劳动委员就把我安排和他在一起。

同学们都离开以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他低头拼命扫地,把教室里弄得满是灰尘。夕阳的余光下,我觉得他的背影都模糊起来。我想说话,但是犹豫了半天开不了口。

等到他倒完垃圾回来关了灯的时候,我还拿着扫把愣愣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我惊觉自己什么都没干,急忙道歉。他摆摆手,提起书包就要往门外走,我急忙叫住了他:“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恩?”他闷声回了一声,指指自己嘴巴,似乎表示说话不方便。

“我是说,那天谢谢你……”他突然把手放在我面前,摆了摆手示意我住嘴。接着焦急地看看表,快步往楼下走去。我紧跟其后:“我说,你的嘴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都不能说话呢?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突然回头,含糊地小声说了一句:“离我远点……”然后就自己下楼了。

怎么回事?我明显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忍着某种痛苦,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我突然听见楼道传来沉闷的倒地的声音,心下暗叫不好,飞快跑了过去。

“林京!”林京捂着嘴巴痛苦地倒在地上,拼命地捶打着地面。他一定很痛苦!他的喉咙传来兽类的低号,接着又拼命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眼看他爬起来突然拿头朝墙上撞去,急忙死命地拦住了他。他双目尽赤,额头上青筋暴突,用力挣扎,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我的肉里,痛得我龇牙咧嘴的。我用尽力气把不断挣扎的他按在地上,一边叫着:“有人吗?有人来帮忙吗?”

奇怪的是明明刚刚放学一个多小时,教学楼的走廊和教室却空荡荡的,连保安都没见到。他挣扎了一会,想必也是累了,居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样?你好点没?”我喘气问他。

他一下子没了动静,这可吓坏了我。我翻过他的身体看着他紧闭双眼,但是眼球似乎还在转动,心下呼了口气。

他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我,然后伸手慢慢地拉下了他的口罩:“你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看见眼前的一幕,我的手一松,本能地被吓得扶着地面身体往后缩了缩:“天啊……你这是……”——他的嘴唇,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在两边嘴角的上下嘴唇交合处,被缝衣针一样大小的针扎合起来,这使得他说话只能微微开合一部分口型,其疼痛可想而知。

“这是……”我鼓足勇气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发现居然是类似仙人掌的刺。我伸手想帮他拔下来,结果被他躲开了:“疼!”

“你怎么弄的?为什么不上医院?”我问他,他摇头,指指嘴唇叫我看清楚。我仔细看清楚了,发现那些大小不一的刺居然像是从嘴唇内部长出来的。看清楚以后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些刺突破他的皮肤长出,制造出来的伤口有些已经开始化脓。

说实话,即使是自己的同学……但是看见这样我还是忍不住觉得恶心。

他摸索着又把口罩戴上,眼睛看着我似乎在说:“这下你明白了吧。”然后跌跌撞撞要走,我愣了几秒钟以后快步跟在后面。他阻止了我,然后掏出纸片写了个字条塞我手上就离开了。

我看着那字条上面写着潦草的几个数字,一共九位数字,看上去毫无特点,也毫无关联。

那九个数字是什么意思?电话号码?邮箱的密码?还是某种要解密的语句?

我回到家一直躺在床上冥思苦想这个问题,连表哥莫磊敲门进我房间我也没发觉。

“嗨!你发什么呆?高中的功课很紧张,你怎么还有时间发呆?”他敲我的头把我吓了一跳。莫磊比我大七岁,现在在读研究生,戴着副斯文的知识分子的标志性眼镜。他和我关系很好,几乎是无话不谈。我喜欢把自己的烦恼和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哥哥说。

“表哥,你学的是生物方面的专业是吗?”我问。他本科念的是医学,研究生却学生物学,我觉得我拿林京的问题问他正合适。

“是啊,怎么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人的嘴巴长出仙人掌的刺来的?”我把今天的见闻告诉了他,他听了目瞪口呆连连摇头:“怎么可能?那是植物上的东西,你准是看花眼了。你那同学是被刺刺穿了的吧?”

“不,乍一看是像你说的。但是仔细一看,真的是从嘴唇里长出来的。”我把字条给他,“他还给我留了这么一个东西,表哥你会不会密码学啊?”

他接过来一看,皱着眉说:“既然是给你看的,当然不会是超过高中生理解范围的东西。这个长度不像电话号码,也不是手机号码。他也没给你其他的信物……按我看,很像个你们高中生经常聊天用的QQ的号码。”

“呀!我怎么没想到!”我一拍脑袋坐起来,急忙开电脑上线。查出QQ号码就发送了加为好友的请求:“我是莫奇,请加我!”加了以后问他发现果然是林京。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样子了还不去医院?”我问他。

“没有用的。我实施过病变瘘管手术,但是没有用。这是一个可怕的诅咒游戏。从今年三月份我们学校就被恶魔的阴影控制了,那天如果不是我提醒你,你被那些尖刺刺到,也成我这个样子了。”

我顿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一般,一下子消化不了他说的事实。

“这是一个死亡传递游戏,被诅咒的人要选中下一个‘替罪羊’才能苟延残喘。但是不是当事人一律不知情。事情发展到今天,可能大家也隐约感觉到了,但是处于恐惧都没敢说。我们摸不准在被谁监视着。”

“传递?”

“是的,被感染的人只能立刻选择下一个人,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个人被感染了。也许只有我和我的‘播种者’,也许还不止。那天我本来是选中你的,但是始终不忍心,因为我知道受诅咒的痛苦。我只是告诉你,在这个学校危机四伏,千万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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