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文/杭小夕

用你最美好最在乎的完美幸福作为诱饵

许下一个脆弱如玻璃的谎

把圈套戴在手上,让生命破碎枯萎,或者鲜活明亮

都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杀戮与哀伤

1

已经是很深的夜了,厚重的铅灰色云朵像是大团大团的脏棉絮堆积在头顶上。风很轻,但是女生宿舍却有敏感的窗户。窗帘原本是闭合的,现在不知道是哪一只手把它拉开了一角,发出哐当的微弱声响。

小夕原本睡得就很浅,也许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吧,而且她也是那种神经末梢相当丰富的女生,一点动静都可以引起她的注意。睡在她上铺的小寒翻了一个身,使得床板也跟随窗框一起咯吱咯吱响,还有微微压抑的抽泣声,声音很小,但是小夕确定自己是听见了。

仰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小夕就彻底醒了。她翻身下床,爬上窄窄的木梯,脚踩在木梯的横梁上,上身趴在小寒的床边,探出一只自由的手轻轻地在小寒肩头拍了拍。

小寒把脸埋在枕头里,这时抬起来,看见小夕。她们的宿舍在四楼,楼前的路灯像是探照灯,晚上如果不拉窗帘就会把房间里照得通明。如同深夜的地铁站台,白惨惨的光让人不禁就觉得疲惫而伤感。而小寒就真的好像刚刚和深爱的人告别,此时哭得泪痕狼籍,就连枕头上都不免充斥了眼泪咸涩温暖的味道。

小夕轻声问,怎么了小寒?是不是又想起海生了?

小寒点点头,和小夕一起从床上下来。站在窗台边,对面就是男生寝室,之间隔了一条狭长的绿化带和围栏。气流不知是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两个女孩都觉得有点凉。眼泪挂在脸上,小寒也懒得去揩拭,由着它渐渐自己干了。

小夕你看,那一间就是韦海生的宿舍,三楼从左边数第六个窗户。不知道他现在睡觉了没有,如果没有睡那么在做什么?他心里会想起谁呢?她说着伸手指给小夕看。对面的玻璃窗被路灯映得亮堂堂的如同一面镜子,让难过的人看见落泪,让失落的人看见悲伤。而小夕沉默着不回答,她悄悄地叹了口气。小寒和自己同班,上高二,她喜欢同班的韦海生,从高中开学见到第一眼开始就喜欢,全心全意的,颇有点纵身扑入的味道。平时在班里面对海生一直关怀得无微不至,他过生日的时候为了给他买一件阿迪达斯的限量版T-shirt,不惜跑遍大半个Z城,而且搭上了自己一直想买的那条裙子的钱。有时候海生上体育课,小寒一定递过去一瓶冰镇的水晶葡萄,那是海生最喜欢的饮料,还有,还有……

好几个关系不错的女生都知道,就连和海生同寝室的李优也知道。他还说,要是有哪个女生这样对自己,那一定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那就一定要紧紧地抓在手里,一起经历像摩天轮一样美好的中学时光。

甚至,甚至连当事人海生也是知道的。

可是就在昨天,小寒又半夜在被窝里打手电熬了一个通宵写下长长的情书,第二天一早满怀希望地放在海生课桌里,又热切地等到晚上放学,海生把信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只在最后加了三个字: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小夕知道小寒心里有多难过。于是她轻轻拍小寒削瘦的背,柔软的手心透过薄薄的棉布就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小寒说,小夕,我对海生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买了好多关于星座爱情魔法的书,每一次都老老实实地照着书上说的做,为什么一点效果也没有呢?究竟是那些都是骗人的,还是说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让海生爱上我?

小夕想对她说,不是你对他好他就一定要喜欢你,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小寒说海生并不喜欢你这个事实。

小寒见小夕不说话,又喃喃自语地说,小夕你说,要是有种魔法或者一件东西,可以帮助我达成愿望,让海生会爱我到底,一辈子都不会变,那该有多好?

每个女生也许都会有这种想法吧。当自己深爱的人并不喜欢自己的时候,总会天真又寂寞地幻想会有奇迹发生,他会站在自己面前说我爱你。这其实是一种多么可怜的想法。

小夕点点头,小寒你放心,你人那么好,一定会幸福。说不定哪天海生就会发现你是对他最好的,就会来到你身边了。

嗯。小寒突然就笑了,我知道的,小夕你不知道,我把海生的水笔和我想说的话还有薰衣草的花瓣都装进了一个许愿瓶里,放在枕头下面,每天睡觉前在心里默默许愿说我喜欢你,他就一定会听到的。书上说这是今年最流行最灵验的许愿瓶魔法!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寂静无边的阴冷。无星无月,铅灰色的浮云更加密集了。对面男生宿舍三楼从左边数第六个窗户的海生在睡梦里会看见一个叫管小寒的女生吗?那面乌色的玻璃窗,安静得像是一张沉睡中没有表情的脸。

2

周末休息的时候,小夕不愿意让小寒闷在寝室里不出来。她说,小寒我们出去逛街吧,好久都没出去了,要不我们买点夏装?

小寒欣然同意。

午后的街市很热闹,她们逛了几家店,从中心商业街的一头逛到另一头,也没什么收获。商业街背后是尚未来得及改建的老城区。也是有人做生意的,不大的门面,铝合金的玻璃门上贴着海报或者宣传画,卖一些廉价的外贸衣服,水货鞋子或者电子产品,还有小吃店。

小寒似乎没有来过这里,不知怎么的,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种指引,她转头对小夕说,我们在这里面看看吧,我不想太早回去。

于是一直走走看看,直到鬼使神差地走到老街市的深处,杂乱的房屋和矮墙分割出一块又一块的小小空间。她们在一个死胡同的尽头停住了。

是一家小店,小得不能再小了,十分简陋的店面,老松木板子钉在门周围,正上方是一块较完整的松木招牌,树皮没有刨去,招牌上没有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用油漆刷了一片红。入口挂了一道厚厚的黑色幔子挡住路人的目光。红黑搭配成一种庄重和缄默。

小夕很好奇,小寒也颇有兴趣。搞得这么神秘,不知道是卖什么的。说着就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是一片红,那种刺眼的鲜红色,第一感觉是觉得眼睛刺痛,不适应。之后缓一下再看,依旧是红色,用竹竿支起的架子,挂着大团大团,堆积着如同刚刚收获的海带一般数量巨大的红线,把墙壁都给遮盖了,微微露出一点黑。然后就觉得房间里太暗了,没有开灯,空气潮湿,如同暴雨欲来的黄昏天幕。

欢迎光临,一个声音响起,这才把她们从惊诧中拉回来。

小寒这才发现小小房间的角落里有位老妇人,坐在竹编的藤椅上,手中梳理着一大把红线,长长的手指削瘦如同竹枝,苍老地穿越千万条红线的纠缠,无名指上戴了一只边缘长了铜绿的黄铜顶针。

你,你这里是做生意的吗?小夕不禁发问。

是做生意的,卖线,红线。那老妇声音沙哑,像是粗沙粒从玻璃瓶中划过的声音。轻而笃定。我叫青沙,我只卖红线。

红线?小寒随手挑起一把红线,那是做什么用的,这么多积压在这里,奶奶你不怕卖不出去吗?谁家里用得了这么多?

只要还有姻缘无果的人,我就不愁卖不出去。青沙说,小姑娘,你要是感情上不顺利,对方不喜欢你,你就可以在我这里买去一根,用这线捆着他,让他爱你。

小夕看见小寒的眼中瞬间亮起的光。她兴奋地问,真的吗?真的有用吗?用这根红线就可以了?

青沙点点头,是这样的。你给我一根头发吧,还有告诉我你和他的生辰。

头发?小寒不解地拔下长长一根,递给她,然后说出两个日期。

稍等一会,青沙说。接过小寒的头发,回到藤椅上,取一根红线坐下来开始低头编织,也不再搭理她们。

两个女生就这样满是诧异疑惑地站在小小的店铺里,置身于血红色千丝万缕的包围中。小夕在某一秒钟感觉到一丝不安,她似乎想推门离开,但是小寒满怀期待地看着一根长长的红线在青沙的手中缠绕着那根头发盘旋而上,织成一个又一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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