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心
5
我独自跑到学校附近的一块荒废工地里，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将之前埋在土里的瓷罐子挖出来，里面满满地装着这些日子以来我卖鱼藏起来的钱。我将钱仔细数了几遍，居然有一千多块，我想这够我日子富裕地生活一段时间了。
将钱在身上稳稳藏好，趁着月光我爬上了荒废工地那四面空空的楼壳子。这里是我和小栗最喜欢来冒险的地方，地形很熟悉。我找了个能挡风的角落坐了下来，心想先熬过这个晚上再说。
夜色渐深，变得愈加寒冷起来，冬夜的寒风吹过楼壳子空洞洞的身躯，那声音就如同一个幽怨的女人在我身边低声哭泣一样让我全身发麻。我又冷又饿，对着黑暗的四周，蜷缩在角落里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恐怖的事情。可是那风声就如同穿进了我脑子里一样令我神经错乱，隐隐间我仿佛听到风声里总有一个女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我惊得瞬间站起，惊惧地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东西。我再倾耳细听，这次终于听得清楚，小牧——小牧——是有一个细弱的女声在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我顿时惊醒过来，急忙跑到楼边，俯身向下方看去，果然在淡薄的月色下看到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小栗背着书包，手里拿着手电筒，站在楼下崎岖不平的土砾堆中四处呼叫找我。
我简直惊喜过望，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朝楼下大声喊道，小栗！我在这里，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小栗看到我，也极为高兴，向我大声说，小牧！我给爸爸留了信了，我骗他说我跟你去旅行了！
我几乎是连蹦带跳迅速跑到楼下迎接小栗，我说，小栗，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小栗说，你走后我偷偷跟踪了你，我看你向这个方向跑了，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我把小栗带到楼上，小栗看了看黑暗的四周，脸上似乎显得特别兴奋，她取下背后的书包说，小牧！你看我都准备了什么？面包！饼干！牛奶！棒棒糖！还有，话梅！
看着小栗从书包里取出一包包的食物，我心里极为感动，我说小栗，还是你对我最好！说完我便扯开面包袋子，狼吞虎咽了起来。这时小栗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双手捧在我面前，欣喜地向我说，小牧！你看！储钱猫耶！
小栗说，这里面有我5岁开始存到现在的钱，有很多呢，我们以后可以拿来用。小栗说完，把储钱猫往地上一扔，“哗啦”一声储钱猫触地破碎，一枚枚的硬币立即散了一地，其中还夹杂着卷卷的五块十块的纸币。
小栗看着地下的钱，脸上又漾起了小酒窝，眼睛闪闪跳跃着兴奋的光芒看着我。我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里蓦地觉察到，小栗好像把这当成是一种短暂的冒险旅行了，她并没有意识到我要永远离开这里。
我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蹲下身子帮小栗一起捡钱，哪知道刚一蹲下，身后的黑暗中立即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呵呵！小两口也学人私奔啊……
6
我惊得立即站起，身体护住小栗，手电筒往声音传来的黑暗处照去，看着黑暗中走来的高大的身影，邋遢的样貌，拖鞋的声音，不禁脱口而出，是你？
破烂男身上穿着一件厚厚老旧的军大衣，呵呵笑着说，你这小子，之前老骗大人，现在怎么改骗小女孩了？
我对他没有好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出现，见他眼睛看着地下的钱，谨慎地提防着他。破烂男看我的样子，哈哈大笑，说，孩子，不要怕，叔叔虽然是个捡破烂的，但并不需要钱，而且我如果要抢钱，也是抢你藏在身上的钱，对不对？
被他再次说中秘密，我不禁有些惊慌，用手捂住身上的钱，心想他怎么连这都知道？这时小栗在身后害怕地问我，小牧，他是谁？我安慰她说，小栗不用怕，有我在。
但破烂男盯着小栗看了一会儿，又往我身上看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脱下他那件军大衣扔在我们面前，然后转过身去说，小子，男子汉要有责任感，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能力，能照顾好她吗？
我已经数次领教了他看破别人心事的能力，厌烦地向他说，不用你多管闲事！
破烂男又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将手指向楼对面另外一栋楼壳子说，我就住在那边，说完向我们摇了摇手，走了。
我看着他留在我们面前的军大衣，心里疑惑他到底有何用意。我把军大衣收好，然后趁着夜色，悄悄带着小栗转移到另外一栋楼壳子里。
我们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挨着墙角坐了下来，用军大衣紧紧地包裹着我和小栗。小栗很快就沉沉睡去，我看着她蜷缩在我身边的样子，不由想到了破烂男的话，以我现在的能力，我能照顾得好她吗？
冬夜的寒冷让人容易疲倦，很快我也沉沉欲睡了。迷迷糊糊之中我梦见自己一个人穿荡在黑暗的楼壳子里，四周静寂无人，我一声声地叫唤着小栗的名字，可小栗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然后我突然看到黑暗中闯出来一个黑影，父亲手里拿着皮鞭，气急败坏地朝我冲来，你这个兔崽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蓦地从梦中惊醒，惊惧地往身旁看去，小栗依然紧靠着我熟睡着。然而我好像又听到风声中传来父亲的声音，这个兔崽子，找到他今天我一定打死他！接着我又听到小栗的父母在一声声呼唤小栗名字的声音。
我顿时身体激颤了一下。我悄悄离开小栗，爬到楼边往楼下看去，果然看到楼下四柱手电光，我的父母和小栗的父母正在楼盘间焦急地找着我们。后来我才知道小栗的爸爸妈妈在发现小栗留下的信后，去我家找了我父母，四处找不到我们后向我们的同学打听，才知道我和小栗平时喜欢来学校附近的废弃工地玩，于是便找到了这边来。
我又惊又慌，急忙退了回来。我用手轻轻推了推小栗，悄声说，小栗，快醒醒！快醒醒！我爸爸妈妈和你爸爸妈妈找来了！
然而小栗的梦呓令我愣了一下。我看到小栗慵懒地翻了个身，娇小的身子蜷缩在军大衣里，嘴上撒娇地说，爸爸，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嘛！
我惊愕地看着小栗，伸出手去想要再次把她叫醒却又许久下不了手，心里又想起破烂男的那句话，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能照顾好小栗吗？
我觉得眼睛一阵阵地酸疼，我说，小栗，再见了！等下你爸爸妈妈就会来找你，你要永远好好的，再见了！
说完我将小栗身上的军大衣盖好些，然后把小栗的书包背在身上，回头再看一眼暗影中的小栗，忍着眼泪向楼下逃去。
7
我悄悄下了楼，发现我的父母还有小栗的爸爸妈妈正分散着每人一个角落四处寻找我们。虽然这个废弃的楼盘总共有五栋楼壳子，但我想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小栗了吧，便放心地在土砾堆的掩护下，向楼盘外的荒草地跑去。
我逃到远处的一个荒草堆中藏了起来，然后趴在土堆上观察着楼壳子里的动静。忽然我听到前面传来小栗的一声惊叫，然后月色中仿佛有一个黑影从楼上落了下来。
我猛地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楼壳子，心里不敢确定发生了什么事。随后我就听见小栗爸爸的喊叫声悲痛地传来。他的喊叫声差点儿撕裂了我的心肺，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我跑出了荒草地，跑回了废楼盘。我看到我的父母惊愣地站着，小栗的爸爸妈妈跪在地上，抱着小栗不住地哭泣。小栗的身体软软地躺在她爸爸的怀里，许久没有动弹。
我几乎是发疯般跑了过去，大声喊叫着，小栗——
我的父亲火冒三丈，一巴掌立即就把我打趴在地上，然后手上的皮带凶狠地朝我身上抽来，边打边大声骂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这个兔崽子，我今天就把你打死！
我任由父亲的皮带落在我的身上，哭喊着不停地说，小栗，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小栗，对不起！然后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小栗。然而我的父亲就是不肯让我靠近小栗，见我一站起来，又再次把我打倒在地上，皮带继续不停地抽来。
最后，我只看到破烂男气愤地朝我父亲冲了过来，一拳就直接打在我父亲的脸上，我父亲立即摔倒在一边的土堆里。破烂男朝我父亲说，你今天要再敢打这孩子，我就打死你。我的父亲被打得昏头涨脑，愣看着破烂男，但看他那高大威猛的气势，一时之间竟也不敢再扑过来。
我趁着这个空隙急忙跑向小栗，见小栗头上流了好大一摊血。我说，小栗，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但小栗的眼睛依然紧紧闭着。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去摸小栗的脸，但小栗的妈妈怒瞪了我一眼，一把将我推开。
我再次倒在地上，看着一边像睡着了似的小栗，半天没有再爬起来，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流下，好像流多少都不够一般。
救护车和警车到来后，小栗被盖上一条白布带走了。那一时刻，我感觉整个世界一下子都安静了，小栗睡着了，就永远不再醒来。
小栗的爸爸突然面目狰狞地骑到我身上，双手横掐着我的脖子，大声说，我杀了你！但一下子就被人架开了。我向他说，叔叔，你就杀了我吧！我大声哭着喊，叔叔，你杀了我吧！
8
没有人看清楚小栗是怎么坠楼的，大家都说，只听见了小栗的叫声，然后跑过去，小栗就躺在地下了。
警察问我，是你带着小栗离家出走的，小栗掉下楼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然后我只是说，是我害了小栗。
警察看我的样子，轻声问我，你是怎么害她的呢？我说，是我害了小栗，我不该让小栗跟我一起离家出走，我不该把小栗一个人留在楼上。
那警察向我点了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嗯，那你先回家吧。然后警察对一边的破烂男说，辉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最近还好吧？说完，眼睛惊讶地看着破烂男身上褴褛不堪的装扮。
破烂男点了点头，然后说，小刘，你过来。破烂男在那警察的耳边细声地嘀咕了几句，那警察不停地点头，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辉叔你这什么话？你可是我们警察界的神话，那这次就再麻烦你了。
警察说完就走了。破烂男走到我面前，叹息了一声，然后将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说，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我也曾经失去了一个我最爱的人，那是我的儿子。虽然这很残酷，人死了就没了，但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活下来，这样关心自己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才不会觉得难过。
我抬头惊讶地看着破烂男，他那高大的身影几乎可以完全把我覆盖，我突然之间感到有一种无比安全又舒适的感觉。我忍不住扑到他身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说，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辉叔又叹了一口气说，小牧，我有一个坏消息想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我抬头看他。什么坏消息？辉叔蹲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其实，小栗是被人杀死的！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是谁杀了小栗？
辉叔说，之前你已经知道我具有能看破别人心里秘密的能力了吧，以前我骗你说我会读心术，其实这是一种经过长期专业训练锻炼而成的阅读人类身体语言的能力，包括阅读人类的肢体、语言、表情、以及眼睛。人虽然爱说谎，但身体的四肢、脸上的表情和眼睛却不会，它们总能在人类说谎的同时第一时间将说谎人心里的真实秘密表现出来。当小栗从楼上掉下来之后，你的父母和小栗的爸爸妈妈四人中有一个人的表现很不正常，那是一种人犯罪后的特有表情，我怀疑他就是凶手，不过我需要证据。
我愣住了，刚要说话，刚才离开的警察又跑了回来，向辉叔说，辉叔，都准备好了，就等你过去呢。
辉叔点了点头，然后跟我说，小牧，你是我见过的最具有阅读身体语言能力天赋的孩子，我想把这些本领教给你，你想不想学？小栗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说着，辉叔向我伸出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