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境

三

碧珠瞥了眼在石桌上睡得心安理得的璃炎，心里恨恨地想，你就吃了睡睡了吃吧，养肥些好把你烤了吃，皮扒下来也好作件坎肩。

碧珠终于回到了白云观。院子里，璃炎现了原身，肚皮朝上，懒懒地躺在阳光照射最充裕的石桌上。

“红毛狐狸，你主人我都差点儿挂掉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晒太阳！”

璃炎听了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她又若无其事地闭上，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这就是她家护法一贯的作风，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睁一只眼绝不睁两只。碧珠气冲冲地抓住璃炎的尾巴，璃炎在没被倒提起来之前，浑身“噌”的腾起一簇狐火，碧珠连忙松开手跳开老远。

“四小姐回来了，喝杯茶去去火气。”三师姐的护法墨涵正好在院子里，见她回来了就顺手倒了杯茶端过来。碧珠跑了一路，早已口干舌燥，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墨涵是早些时候三师姐收的一只墨狐，贴心得很，自从他来到了云山派，三师姐那里就清整了不少，还帮着二师兄打理内务，云山派的一切更加井井有条。同样是狐狸，真不知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多，自己捡回来的这只除了整天在院子里当大爷就没见他听过自己的命令，还得供他吃供他住，看来这个月该去二师兄那里多领些捉妖驱鬼的任务挣些银子补充家用，要不然下个月让红毛狐狸喝西北风去吧。

“小师妹回来了，”碧珠正在对着璃炎咬牙切齿的时候，二师兄裴谨拿着账本走了过来，他看到碧珠的袍子皱皱巴巴，脸上还粘了土，“师妹你怎么又弄得灰头土脑的。”说着接了墨涵递过来的方帕，帮碧珠把脸擦了。

什么叫“又”？碧珠心里不爽，嘴上却不敢说，虽然二师兄性情温文尔雅，但她不想听他好心得过分的嘘寒问暖，如果没人打断他，他可以就她道袍穿得不规整影响云山派形象的问题唠叨两个时辰。

“也没什么了，二师兄，就是遇到了一条比较难缠的蛇妖，咱们云山上的妖精杂乱得很，云山大了就什么妖都有。”

“难缠的蛇妖？”裴谨顿了顿，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云山的妖精修行高的要么闭关不出，要么被师父打发走了，明目张胆出来的没几个吧。

“对了，三师兄，三师姐不在观中吗？”碧珠不想跟裴谨纠结那个蛇妖的问题，赶紧转移话题，以裴谨刨根问底的性格，他最后肯定会知道自己在蛇妖面前落荒而逃的事情，那么丢人的事不能说，就算是师兄也不能说。

说起三师姐陆无双，这几乎是让云山派所有的人都头疼的一个问题人物，她自从下山以后，沉迷坊间的暗庄。暗庄是一类特殊的赌坊，世间各种奇人异士和妖物精怪们都可以出入其中，不仅赌平常赌坊的真金白银珍奇异宝，而且赌各色的惊奇妖物，只要有资本，不论门派出身种类籍贯，都可以到暗庄。有的妖一夜之间可以赢回几千年的修行，也有的人最后连自己也输进去，愿赌服输是规矩，所以不要奇怪妖精有一个名门的道士做仆人。无双经常从赌坊赢回来一些古灵精怪的东西，其中不乏各色的妖怪，有时白云观丁点儿大的地方都被她赢回来的那些宝贝占满了，好在有输有赢，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久又输出去不少，又有墨涵在帮助她打理观中的事物，白云观才落得个清静。自从师父去云游四海，大师兄去参加百年一度的三界斗法大会后，无双少了管束，越发任性自由，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来露个面，让人以为她失踪了。

“还没回来。”裴谨叹了口气，这个三师妹，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折腾，上次领回来的那只貔貅说什么能招财，没人看管的时候，跑到库房里把银锭子当点心吃了一半，被现场捉赃时手里捧个半个银锭子，上面还有他的牙齿印，更可气的是他还一脸地理所应当：“不吃银子那我吃什么？”虽说对于他们天师道的人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道观里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也不能干喝西北风吧，平日山下有人来请去捉妖驱鬼时他们也会收些酬谢金，那个月为了补上库房里被那只貔貅吃掉的银锭子裴谨接了三倍的活计，累得无双和碧珠叫苦连天。

碧珠知道二师兄又在纠结无双师姐的事，无双师姐人如其名，无双无双，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幸好她不知从哪里拐来一直墨狐，帮着三师兄收拾她的烂摊子。一看到墨涵，她又对自家的红毛狐狸唏嘘不已。

“三师兄，最近有什么要紧活计没有？”碧珠瞥了眼在石桌上睡得心安理得的璃炎，心里恨恨地想，你就吃了睡睡了吃吧，养肥些好把你烤了吃，皮扒下来也好作件坎肩。

裴谨翻了翻记事的本子：“这还真有一件紧急的要事，就在上午南山柳沟村的村长派人送了信来，说是从一个月前村子里总是有童男童女失踪，也不知是何方的妖怪作祟，请了好六个法师都没有找出症结所在，表面现象一切正常，可是前几天又失踪了一个小女孩，是村子大户的千金，刚满十岁，他差送信的人送了五十两金子当定金，捉到妖精后另有百金奉上。”

“村长这么有钱啊。”碧珠摸摸下巴，看来这单活计不错。

“不过这件事情也来得蹊跷，按说凡是妖物作祟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那些法师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小孩子就平白无故地失踪了，若是一个同道这样说还可能是他修行太浅，可是六个人居然都这样说，这事就不那么简单了。”

“三师兄，若是随便找个道士就能收的妖，那村长还派了人专程跑来找我们干嘛？我估计他也是迫不得已，咱们这云山，地远山高，路险水急，一般人也不愿意来。既然三师姐不在，你又打理本门事物，那这趟活计就我去吧。”

“也好。”

这厢还没聊完，就听到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璃炎不满有人吵到自己小憩，不耐烦地抬起头睁开眼睛，不过当他看清了来人后，竖起的耳朵垂了下去，很知趣地趴回石桌上装睡，进来的那位是整座云山他最不想惹的人。

“我回来啦，”陆无双大步流星地走进门来，一脸灿烂地看着站在院子里的人，“小师妹回来啦。”

碧珠马上点头，还好今天没有带回来什么宝贝，“我也刚回来。”

无双金刀大马地往凳子上一坐，接过墨涵端过来的茶水猛喝了两口：“渴死我了，本来今天在暗庄看到了一只样貌不错的金狐，想拎回来给我们家墨涵做个伴，可是后来被半路跑出来的一个木界的人抢走了，你说这是什么世道，现在都流行异界通婚吗？不过墨涵你不用担心，那下次主人我去暗庄时再替你物色只像样的，怎么能亏待了我们家小涵呢？”

木界的人吗？能从师姐手里抢人，那本事一定不小，看来暗庄真是藏龙卧虎啊，碧珠暗暗想到。

“我才不要。”墨涵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哎呀，干嘛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你放心，不喜欢那只红毛就算了，主人我肯定会给你找个合适的伴儿。”无双伸手拍了拍墨涵的肩膀，然后继续灌水。

墨涵不禁打了个哆嗦，有这样的主人，不知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前一阵子一时兴起，非要给他找个伴儿，还说什么将来生了小狐狸也算她云山派的护法。

璃炎一头黑线，无双所说的“红毛”，当然指的就是他璃炎了。一想到她要自己变成女子跟她家墨涵成亲，璃炎就一个头两个大。

碧珠白天折腾了一天，吃完饭后回屋倒头就睡。睡梦中感到有妖气逼近藏镜阁，只是不耐烦地转了个身，继续睡。有妖精闯进来，肯定又是冲着天人镜来的。世上的人都知云山派有一样传世法宝——天人镜。传说使用女娲补天时遗留下的一块彩石磨制成的镜面，三昧真火炼制了三百年炼出的精铜为匣，合三位仙人之力耗时九十九年制成，其中的一位仙人就是云山派的开山鼻祖，所以这样法宝一直由云山派看守。天人镜可以窥见天机，知古通今。原本天人镜的出世是为了预知三界的大劫大难，本意在于拯救三界的苍生，可是在各界和平相处的日子里，很多妖精和人都对它图谋不轨。如果得到天人镜，就等于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进而可以掌握自己和别人的命运。各界的一些妖怪对它觊觎已久，千年以前有好几次各界的混战，血流成河。原本制造用来庇护苍生的天人镜成了引发战争的导火索，这种截然相反的结果让制造它的师祖始料未及。从此，天人镜被封在了藏镜阁中，而云山派的人作为天人镜的守护者，在天师道各派别中占有着极其重要的分量，许多妖怪也对他们闻风丧胆。不过见妖就收那种简单到近似粗暴的做法在近几百的时间里已经几乎消失了，妖怪就像人一样，也有善恶之分。云山派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妖精也还能够友好相处，安居乐业。但是妖性即欲望，还是有很多妖怪把主意打到了天人镜的头上。往小里说，妖精是为了预见天劫躲过灭顶之灾，往大里说，当妖性激发的欲望无限膨胀的时候，那么妖怪就想控制别人的命运，这样必然又要引发一场不小的混乱，很多无辜的人会受到牵连。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能盗走这件法宝的妖精大概直到今天还没有出世吧，云山派的人可不是草包。

几乎每天都有不知死活的妖精来白云观打天人镜的主意，妖力弱的，被符子震慑连白云观都进不了，妖力强些的，顶多会接近阁楼，然后被阁楼上密密麻麻的咒语定住，并且无双在观中的时候尤为不用担心妖精来犯的事情，她热衷于把那些自投罗网的妖精弄到暗庄去作为赌本，这类妖精不请自来，不用考虑任何成本，自然它们来多少无双都照收不误。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护法，感觉到强烈的妖气，璃炎的耳朵动了动，继而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一些，显然他跟碧珠的想法是一样的，有无双在，根本不用他们费心，若是她收服不了，自然就大着嗓门喊人了。

第二天早上，院子里果然有两只尾巴打结被绑在一起的獐精，獐精尾巴有三种颜色，至少有一千年的修行，虽然被结结实实绑住了，但仍然不甘心地挣扎，嘴里骂骂咧咧。无双吃过早饭后把两只獐精用袋子一装，搭在肩膀上。

“我走了。”

裴谨和碧珠对视了一眼，无双肯定又要去暗庄。

“碧珠，今天你要是下山的话，去柳沟看看吧，昨儿晚上那两只獐精竟能闯进了藏镜阁，这些日子我要去巡视一下云山各处的结界，把薄弱的地方修补一下。”

碧珠点点头：“一些年代久远的结界难免会受些损伤，需要修补或重新布置的地方就劳三师兄费心了，我今天带璃炎去下山看看，我倒是好奇柳沟出了什么古怪。”